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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無論多苦,我們總是不缺肉吃,小吳的槍一響我們就樂了,泉水煮狍子,再撒上一把鹽,那可是最美的野味。一個多月的風雪勘測結束後,我們都回到了各築路連隊,小吳留在指揮部當通信員。哪個連隊都盼著他去,“小吳來了有肉吃!”每次都是馱著獵物的馬先進了駐地,炊事員再到附近的樹叢中找醉臥的小吳。他處理完公務,再請他大喝一頓後,把他扶到馬上,然後就順著山路走了。可惜路修好幾年後,小吳去世了,得了肝癌,可能和飲酒太多有關。

沿著小吳和費名彪他們勘測出的“路影子”,第二年5月,大隊伍開始進駐築路現場。當年拉腰子大隊的女知青周邁回憶,在春寒料峭的季節裡,我們坐了半天汽車來到大興安嶺腳下,前面沒路了,拖拉機拉著行李,我們開始向宿營地進發。全連100多號人分成4個排,邊走邊拉歌,歌聲此起彼伏,回聲環繞林間。那其中一首《我們是大罕公路的築路戰士》唱得最響亮,那歌是插隊幹部、上海音樂學院的助教林友仁創作的:

在這巍巍的興安嶺上,歡樂的勞動歌聲陣陣激盪,我們是大罕公路的築路戰士,肩負著人民囑託和黨的期望。

在歌聲中,塔頭在我們的踩踏下縮緊腦袋,樺樹楊樹在我們的穿越中迅速後退。天漸漸暗下來,我們已經走了4個多小時,可是還沒有到達營地。排長傳達上級命令:“就地休息,準備過夜!”因為前方路標找不到,我們已經走了不少冤枉路,大家有點傻了。為鼓舞士氣,全連大合唱,“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只吃過早飯的我們已飢寒交迫,歌聲也越來越小了。夜深了,就地休息的我們緊緊抱在一起,溼透的內衣變得陰冷,膠鞋和褲腿也全都被水浸溼了,腳下的水結成了冰,踏在上面“咔嚓咔嚓”地響。

也在這支隊伍中的女知青林蘭新說,當時四周沒有一塊乾土,我們站在冰水中,寒冷無情地向我們襲來,我們幾個女孩子手拉著手,站在原地不敢移動半步。密林深處,時而傳來狼的嚎叫和“黑瞎子”的低吼,莫名的恐懼使我們忍不住哭起來,但又不敢哭出聲來。我們幾個緊緊抱在一起,互相用身體溫曖著,心裡默默地祈禱:天,快點亮吧!天亮了,我們繼續行軍,看見了前方的炊煙,看見了飄在眼前的紅旗,其實宿營地離我們很近。昨天他們走“麻達山”(迷路)了。

安營紮寨後,周邁和戰友們一起開始築路戰鬥,要把路基上密集的樹木鋸掉,把半尺厚的草皮鏟掉。男女分工,男生鋸樹,女生鏟草皮。鋸大樹是一個技巧活,光會使勁不行,還要看風向,樹的茬口要藉著風向開,鋸樹時那樹會隨風傾斜,這時取一大繩,綁住樹幹,大家奮力一拉,樹就倒了。

那天,黃建華和鮑春初一組鋸大樹,突然一陣風吹來,他們的鋸被夾住了。他倆抬頭一看,大樹正搖晃著,逆著樹的茬口向下砸來。這時,周邁正埋頭鏟草皮,那大樹正朝著她的頭上倒下。“周邁,快跑!”黃建華一聲淒厲的叫聲,讓她一激靈猛地跳開,大樹轟然倒下,砸在了小周剛才站立的地方。全場啞然,所有的人像被定格了一樣。說起這件事,已經在上海煤科研究院當黨務幹部的黃建華仍心有餘悸。

“周邁,我真沒想到你會一下子跳開。我想這下完了!完了!”

周邁說,那年我們都只有17歲,男女生之間都羞澀得互不言談,可是有這樣的經歷之後,我們都覺得自己長大了,成熟了,心底蘊藏著一種很深的感情,那就是一種純潔的高尚的,為別人著想替別人擔憂的美德。我說,很周邁在自己的花店裡接受我採訪遺憾,你們的感情如果發展成愛情,我的故事就更感人了。已經都當了父母的黃建華和周邁都笑了,小周臉還紅了。

在座的每個人對當年修路時的艱苦生活還都記憶猶新。那是在遠離村鎮的原始森林裡艱苦勞動,那時本來就物資短缺,斷糧斷鹽的事經常發生,大家那樣沉重的勞動卻經常吃不飽。最難的是缺水,大山裡乾淨的水源難找,只能喝塔頭甸子裡遊蕩著小蟲子的髒水。有時掘開石頭,喝地下滲出的臭鴨蛋味的黑泥漿水。那時一半的人都得了痢疾,拉肚子的人很多,有的男生連換洗的褲子都沒有了,躲在林子裡幹活時,他們連褲子都不穿了,真像原始人一樣。

周邁也是拉肚子最重的一個,她說,開始赤腳醫生還給我藥吃,後來因為生病的人真多,藥都吃沒了,結果越來越嚴重了。剛開始時,一天起來上茅房幾次、十幾次。後來沒力氣了,要人扶著上茅房,再後來幾乎整天坐在同學從上海帶來的馬桶上起不來。拉無可拉,只見紅血水黃黏液了。後來自己連坐著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天的昏迷不醒。

那天,我從昏睡中醒來,只聽見赤腳醫生趴在我的床頭哭,她比我大1歲,是黃地營子的上海青年,每天兩次跑到我跟前看我。她嚶嚶地哭著:“她要死了,她要死了……”在她的哭聲中,我又昏過去了。不一會兒,她把我拍醒了,她拿著一支針藥水,敲開,灌進了我的嘴裡。她臉上還掛著淚,興奮地說:“我發瘋了,翻遍所有的藥箱,終於找到了這支黃連素針劑,沒有水可以煮針消毒了,只好給你口服了,總比沒藥好!”奇蹟真的發生了。我竟然慢慢止住了腹瀉,身體也活泛起來。這是我倒下整整8天之後發生的奇蹟。那個赤腳醫生抱著我直掉眼淚。那時的青年,懂得擔當責任,懂得愛人救人,一切都流露得這樣自然,這樣真誠,現在想起還讓我落淚。

林蘭新也有一次死裡逃生的經歷。她說,上山不久,我得了皮膚病,開始我沒和任何人講,照樣每天和大家一起幹活。可病情很快從一兩個斑塊蔓延到雙腿,山上的醫生也沒有什麼辦法。一兩個月後,全身都是病灶了,白天硬挺著,晚上渾身奇癢,晝夜難眠。再後來身上淌著膿血,粘在衣服上,一脫衣就像扒皮一樣疼得鑽心。知青們只好把已經昏迷的我送下山。一個叫李榮的男知青牽來一匹老馬拴了一掛花軲轆車,大家用棉被把燒得迷迷糊糊的我包起來,抬上車,在顛簸中上路了。在山上走夜路,容易碰到野獸,李榮帶著一個臉盆,邊趕車邊敲。隔一會兒,他再停下來看看我是不是還活著。

當年在二站公社南二龍村下鄉的現上海5中的老師錢中五,給我講了他的戰友晏智勤之死。那是1月初的一個下午,小晏和1個青年坐在膠輪拖拉機的拖斗裡,為大罕公路冬季施工備料。在崎嶇的山路上突然翻車,熟睡的小晏被翻到溝裡,這都是我後來知道的。回到生產隊,我很快被送到上海,經過半年的治療我康復了,再回來時,修路已經結束了。當時心裡很難受。

在寶山區人事局工作的林蘭新至今還為沒能和大家一起參加修路的全過程而遺憾。

在平安保險公司當業務員的毛仁昌死裡逃生的經歷更神奇。當時在築路指揮部當施工員的小毛,半夜時分坐著鋼軌做的雪爬犁上工地,突然鋼軌碰到雪裡的樹樁,爬犁翻倒,把他甩出,那笨重的鋼軌正壓在他的身上。司機跪在埋在雪裡的小毛身旁大哭,小毛說:“我沒死,快把我身上的東西抬起來!”後來大家把他抬到屋裡,同行的副總指揮用一瓶西鳳酒把淤血的大腿按摩通暢了。還有一次小毛得了副傷寒高燒到40度天不退,在場的一個獸醫在沒法做過敏試驗的情況下,用獸用針管給他打了一支青黴素。打完針後,針點直往外冒血,那針眼太大了,小毛疼得滿床爬。又接著打了兩天,小毛竟退燒了。大家都說,這小子真是命大。

也許比藥物更有效果的是青春的力量,他們太年輕了,像大山裡的青松那樣挺拔,像那漫山的興安杜鵑那樣鮮豔,黑色的死亡,面對他們也退避三舍了。

然而他們還是幸運的,為那條通向雲端的天路,年輕的戰友們曾獻出了生命,至今他們還沉睡在那大山的懷抱中。周邁想起,我們十姐妹班的一個女生叫金建平,在大罕公路幹活時被傳染上出血熱。當時不知道,因為出血熱的潛伏期有三四個月。結果在1月份,金建平被查出得了出血熱,來不及搶救就病逝了。大家痛哭,那時她才18歲,花一樣的年華就這樣去了!

當年死裡逃生的修路者壓在車下死亡。小晏很開朗,愛拉二胡,他最喜歡的曲子是《翻身道情》。公社為他舉行隆重的追悼會,知青李向陽為他畫的像掛在靈堂,他躺在厚重的棺木裡,穿了一身他最喜歡的草綠色軍裝。他的母親來了,站在他的身旁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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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老師沉重地說,那天,棺木放入墓穴時,槍聲響了,那是我們為小晏子送行。這時天很高,幾乎沒有一片雲,青蒼蒼的。起風了,山坡上的樺樹柞樹,被風掀起一陣陣嘯聲。在那個時候,在那樣的環境裡,死亡是經常發生的,我為死在那片黑土地的年輕戰友而痛惜。我還要說,因為他們的死,那片土地才有今天的豐厚和深情。

離開上海去機場時正好路過陝西路,我參觀了周邁開的那家“初芳花店”。她曾在國營機電公司工作過,還辦過報,寫一手好文章。退休後又和姐姐一起辦了這家花店。她說兒子也大學畢業了,一家人生活得很好。開花店不是為了生計。站在奼紫嫣紅的花叢中,周邁還是那樣年輕美麗。經過苦難的青春如錘鍊過的鋼鐵,是經得起歲月的侵蝕的。

我祝福周邁和她的戰友!

1堅守上甘嶺大小興安嶺最美麗的花是達子香,也稱興安杜鵑,那花開在早春時節,山坡上一片耀眼的玫瑰色。可惜,我來得不是時候,6月初,小興安嶺的達子香已經凋落了,枝葉還在,那花已隨春雨溶入了土地裡。0多年前,幾萬個來自大城市的知青,也像那開遍山坡林間的達子香一樣,給寂靜的大山帶來一片燦爛。後來那些花又逐漸地移植回了他們的家鄉,大山裡的人時常想著他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