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事情轟動了整個學校。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有的人認為，白樺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得不到阿九的愛，便殺了她；有的人認為，情殺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了；有的人認為，白樺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否則怎麼會殺了心上人呢；有的人認為，白樺沒有殺人，他有一副極好的心腸，怎麼可能做得出這種事情。
但阿九的的確確是離開了，不管世人如何看待她的一生。尋找的生的激情，和白樺沒有結尾的愛情，死前所受的屈辱，都在彈指一瞬間，灰飛煙滅。
白樺被兩個持槍的警官押上警車的時候，他朝街頭的轉角處看了一眼，小嫻就在那兒，穿著呢絨睡裙，幽怨地看著他。他還想多看一眼，背後被人猛的一推，因為雙手被拷而無法掌握身體平衡，一個趔趄，跌入車裡，膝蓋迅速地形成一塊淤青。都無關緊要了，和阿九的離去相比，還有什麼事大得過這呢？
他被帶到一間黑屋當中，對面貼著光鮮的橫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呆了沒多久，一個警官進來了，背後跟著個記筆記的。這警官長得身長八尺、虎背熊腰，形象光輝、偉岸，用洪鐘般雄渾的聲音斥道：“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你老實交待吧！”
他被這陣勢一嚇，心生驚駭，背上冒著微汗，聲音顫抖地說：“我，我交待什麼？”
那警官冷笑一聲，對旁邊做筆錄的人耳語了兩句。轉過頭來，和他展開一問一答的對話。
“姓名？”
“白樺。”
“性別？”
“這……男。”
“工作？“
“音樂教師。”
“和被害人的關係？”
“……”
“快說！”
“她是我曾經的女友。”
“為什麼出現在那裡？”
“她想聽我彈鋼琴。”
“她是怎麼死的？”
“自殺。”
“你確定是自殺？”
“我確定。”
“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講出來，不許胡編亂造。”
他吞了口唾沫，想該從哪兒講起。清了清嗓子，說：“昨天，我和一群朋友吃飯，沒吃多久，我覺得很無聊，隨意地朝窗外一看，發現幾個人東張西望、形色詭異，我很好奇，不知道他們要幹嘛。這時候，阿九從門口出來，被他們強擄上了車。我心裡大叫不好，急急忙忙乘了輛計程車，一路跟蹤他們，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他隱瞞了小輝也去了的事實）。等我進去的時候，他們……他們這幫畜生已經沒了去向！他們侮辱了阿九！我把阿九帶了回來，她說要聽我彈琴，我帶她去我任教的學校，彈鋼琴給她聽，又怕她餓了，去校外買了點吃的，回去的時候，她已經割腕自殺了！”他神情激動，發瘋式地捶打著桌子，邊流淚邊說：“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要是能早一步到的話，阿九也不會被那幫畜生侮辱了！我要是不離開她的身邊，她也不會割腕自殺了！”
警官說：“請你保持冷靜，我們會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依據規定，我們會扣留你四十八小時。”
門外進來兩個持有槍械的警員，在他按完手印之後，將他帶到了一間刑拘室。鐵門關上的一剎那，他的眼前浮現出，阿九衣不遮體的樣子。
室內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空氣裡飄著一股尿液揮發的氣味。秋日的陰溼和涼意在這暗室裡得到了很大的發揮。他用自己的步子的大小，丈量了一下暗室的面積。在其中踱步徘徊，不讓自己有空閒時間，去面對阿九已經離去的事實。走得累了，身體靠著牆壁滑下去，滑下去，滑到無盡傷悲的深淵中去。眼前陰魂不散的，是阿九嘴角帶血的微笑。阿九明明已經死了，卻從地上爬起來，對他說：“白樺，你再彈一首歌，給我聽罷。”
他銬在一起的雙手伸出去，想抓緊她。但她頭也不回地走到窗前，開啟窗戶，縱身躍出。他跑到窗前往下看，一片白茫茫的雲霧。突然，天邊升起一輪血紅的太陽，驅趕走了所有陰霾，阿九癱軟在馬路中央，摔得血肉模糊……
他發起狂來，頭拼命地撞著牆壁，撞得後腦勺一陣疼痛，一滴滴溫熱的液體，流到他的背上。眼前一片暈眩，所有幻覺都消失了。他曾經在醉酒之後認為，自虐式地造成其它傷口，來轉移注意力，好讓阿九帶給他的痛不欲生，能夠稍加緩解，獲得暫時的喘息，留得渺茫無期的、重新邂逅的契機。從今以後，不再需要了吧？再也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了。
想在胸口劃一個十字，雙手被銬在一起，做這行為顯得很荒唐。他想：上帝啊！做為篤信你的門徒，你卻讓我親眼見證，我的愛人如何死去！你究竟有多麼殘忍？
他的腦中，響起《愛的悲歌》，其中有一段超然、空靈的旋律。然而，他此刻傷心欲絕，無論如何也跳不出愛恨情仇。本來可以開釋他的音樂，反將他弄得丟了三魂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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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做為生的一部分永存。”他腦中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當年，他和阿九去電影院看《挪威的森林》，電影裡念了這麼一句旁白，他很不以為然的，向流淚的阿九俏皮地翻了翻白眼。阿九生氣地說：“白樺，請你嚴肅一點，這是多麼偉大的愛情哲學，理解其中深刻的含義吧，將它做為你愛情的信條。”
他自言自語地說：“那麼，從今往後，你哪兒也去不了啦！你活在我的心中，誰也不能有幸一睹你絕世的芳容。但是，我要怎麼擁抱你啊？怎麼牽你的手啊？怎麼感受你的溫存？怎麼跟你漫步在金色的沙灘上，放飛你我的漂流瓶呢？你怎麼能夠允許，我一個人孤獨地垂垂老去？”他忘記了所有責任，想跟她一同走向天堂，永遠相伴。但他害怕，害怕阿九絕塵而去，不在天堂門口等他，那他就永遠追不上她了。
“我們許諾的下輩子，還算數嗎？”他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