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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貴人來了

造路的人是這樣造的:從四面八方去向墓地的路,最終都要在教堂的正門前彙集。這樣造路有它的可取之處,所有罪人先進入教堂,清洗自己的罪惡,再乾乾淨淨地去悼念永生的親友們。

白樺正好要懺悔,因為他質疑了基督的公正,虔誠信徒當然是不會有質疑的。他的心靈為過去而懊悔,真心願意悔改,希望能透過懺悔從夢中甦醒,認識小我是荒謬的,從而邁上進步的階梯,獲得自我的救贖。

他跪在牧師的面前,親吻牧師的左手,說:“我仁慈的主啊,請容許一個大逆不道的罪人,將他罪惡的靈魂洗滌。”

牧師伸出手,說:“主愛世人,愛所有願意改過自新、走向聖潔的人。主會寬恕你所有的罪,使你在為壞事纏累而懊悔後,迎來心靈聖潔的新境。”

他說:“我有罪,我不應該撒謊,不應該懦弱,不應該不包容他人,不應該質疑主的公正。我的愛全部消失殆盡了,我感受不到存在的意義。”

牧師說:“上帝恩賜我們血肉的軀體,使我們能夠感受到愛的存在。我們應該每時每刻胸懷這份感激,忠誠地感懷恩賜,為所有的愛祈禱。”牧師十指交叉在胸口,引領他做了一段禱告。

他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親吻自己的食指,說:“阿門。”

牧師也劃了一個十字,說:“因父及子,及神聖之名,阿門。”

懺悔完,他的心靈不似先前那般沉重,變得輕盈了。牧師送了他一本《聖經》,說像他這樣虔誠的信徒,已經非常少了,然後向他指明埋葬阿九的位置。

他拿著厚重的《聖經》,走向埋葬阿九的公墓的一隅。走到阿九的墓前,放了一朵鮮花,做了一段禱告。他聲淚俱下,對阿九說:“傷害你的人已經伏法,你會重新快樂起來的,對嗎?我想你,你也想我是吧?”

一陣風吹得不遠處的小樹彎腰點頭,樹葉“沙沙”響了幾聲,似乎是阿九在回答他呢,多神奇!他想起阿九自殺時的場景:手上的大動脈被割斷,潺潺地流淌著鮮紅的血液;嘴角淌血,露出一個詭異、桀驁的微笑。

他傷心欲絕地說:“所有愛我的人都離我而去了。阿九,你是不是也感覺到孤獨呢?如果你還在中途等候我,請給予我明示,我就來陪你。我們朝夕相伴,再也不分開了。”

他望向那棵小樹,等候阿九的明示。目不轉睛地望了幾分鐘,小樹依然成靜止狀態。倒是海邊薄霧漸起,海風呼嘯,驚濤駭浪拍岸,轉眼間重歸於平靜。

他看到如此的景象,難過地說:“不讓我來陪你嗎?你已經不在中途等我了嗎?那我是否能在擁擠的人潮中,用一千次回眸,換取邂逅新生的你的機會呢?我能不能找到童真的、幼小的你,塞了你滿滿一口袋糖果,讓你笑逐顏開地騎到我的肩上,跟我走到夢的國度中去呢?”

世界出奇地寧靜,萬事萬物都是靜止的。

他以為阿九正在考慮,快被他說動了心,接著說:“我已經很累,很累了。在我回來這裡的一年中,發生了太多事情,壓得我喘不過氣。就算我是在逃避吧!我為什麼不能和你一樣,結束自己的生命呢?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也要體驗一次生的激情。”

他看見公墓的東南角上有一條荒廢了的小路,小路的盡頭直通海岸。他昂著頭顱,從荊棘之中穿過,一心赴死。到此刻他總算明白了,他們都是倔強的人。阿九執意尋找生的激情;小嫻偏要以愛為生;而他呢,在尋覓理想和愛情的路上,他的意志沒有特別堅定,想自我了斷,反倒橫下心來。

他站在海邊的懸崖頂端,迎著逆風,俯瞰咆哮的海浪。他不知道生的激情,是否存在於海底,是否存在於死亡的瞬間。突然,高空中順風飛來一隻海鳥,它形單影隻,急速下墜,像一顆在大氣層中剎那隕滅的流星,震撼地撞到海邊的懸崖上,弱小的身軀被愛海吞沒。他心想:大海的水太剛烈了,比不上家鄉的小河。他童年最值得回憶的,便是那小河的岸上蘆葦叢生,水中幾許浮萍飄搖,多麼恬靜呀。但他還是想跳下去,和那只因愛自盡的飛鳥一樣,無所畏懼地為愛殉情。但他不想和《愛深深,風蕭蕭》的男主角擺出同樣的姿勢,因為他一直認為那個姿勢又矯情又醜。況且他沒有高科技裝置的輔助,做不出“轉體三百六”再接一個“李寧大回環”的高難度動作。

他希望他的肉身腐化在愛海里後,他的眼睛掉落到貝蚌的嘴裡,混同海底的泥沙,千年育成明珠;他的髮絲紮根於淺海之中,化為哺育魚兒們的海藻;他的骨頭不會成為化石,而是構築成一座暗色調的珊瑚;他的靈魂在海里悄悄地放歌,不會驚嚇到了郵輪中進入夢鄉的旅客。

站在飛鳥自盡的懸崖峭壁上,他閉上眼睛,張開雙臂,踮起腳尖,醞釀著情緒,想用一種極端的方式,體驗飛翔的樂趣。

就在他要飛身而下的時候,一個聲音傳進他的耳朵裡:“年輕人,什麼事想不開,要尋短見吶?”

他睜開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看見一個長得鶴髮童顏、不顯老態的老人,就坐在離他大概十米遠的地方。老人帶著一頂氈帽,叼著一根和棕櫚樹顏色一樣的雪茄,如果配上一支左輪手槍和一匹駿馬,絕對就是一個瀟灑的老牛仔。

老人不看他,把魚餌掛上鉤,將魚線丟進懸崖下的海水裡,又說:“陪我釣會兒魚再去死吧,死之前再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陪陪我這個孤獨的老人,你看怎麼樣?”

他把張開的雙臂收攏,對老人說:“我都要死了,您何必還要嘲笑我呢?”

老人從揹包裡取出一把摺疊椅,攤手示意他過來坐。四目相接,他發現老人雖然不是老態龍鍾的樣子,但畢竟上了歲數,深陷的眼窩透出的眼光相當黯淡,攤著的手像老樹皮一般滄桑。

老人反問他:“你連死都不怕,還會怕多活一會兒麼?陪我釣一會兒魚,說不定你就不想死了。”老人又從揹包裡取出一副望遠鏡,色咪咪地偷看海灘上的美女們,流著涎水說:“哇,你瞧那小白腿兒嫩的,真是沒話說,年輕就是好啊!”

他走過去,坐到摺疊椅上,本來是想聽聽老人有什麼高見。一看這情況,尷尬地說:“老人家,您都多大歲數了,還這麼為老不尊?”

老人摘下望遠鏡,倚老賣老地說:“你要是能活到我這把年紀,就知道要追憶逝去的青春了。聽海潮聲聽得厭倦了,突然想聽音樂。我的MP多少來著,忘記是MP多少了,總之沒電了,聽不到歌啦。你會彈吉他麼?我有一把上好的吉他,彈得好就送給你。”

他額頭冒出一滴冷汗,鄙視地望了老人一眼,又不敢嘲笑他是個老糊塗。老人叫他彈吉他,使他有一種正中下懷的感覺。他趾高氣揚地說:“不就是彈吉他嘛!彈鋼琴,拉二胡,還有咱不會的樂器?”

老人又從他的揹包裡取東西,取出一把吉他,看得白樺心裡一驚。白樺心想:這揹包是百寶箱嗎?怎麼什麼都有!不會連核武器都有吧?

老人把吉他遞給白樺,拿起望遠鏡“重操舊業”,樂樂呵呵地說:“這麼能幹,那你還尋死?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還有人活得不耐煩了?”老人指著海灘,神情激動地說:“你看!你看!還有中歐混血少女啊,哇!”

白樺抱著吉他,距離太遠了,根本看不見。心想:您的心思全在沙灘美女的身上,哪兒像要聽音樂嘛?您看歸看,別一會兒腦溢血,中風偏癱了。這不尷不尬的地方,上哪兒找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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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好像意識到,他冷落了身旁這個想自殺的年輕人,正了正臉色,正經八百地說:“忘了你看不到那麼遠。我心情還不錯,彈一首歡快的歌給我聽罷。”

白樺的腦子裡蹦出來《愛的讚歌》,隨即閉上眼找了找感覺。應著溼潤的風和舒緩的海潮聲,指尖在琴絃上輕輕地跳躍,將他對小嫻的愛,從指尖徐徐釋放出來。

老人聽罷,連連叫好,鼓掌說:“嗯,彈得不錯,科班出身的?好!現在跟我說說,你幹什麼尋短見呢?”

白樺嘆了一口氣,嘆氣的聲音被海風迅速吹走了。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回答道:“有兩個美麗的女子出現在我的生命中,她們都是絕好的情人。幾個月前,一個死了;前不久,一個誤會我是始亂終棄的人,離開了我。”

老人故意刺激白樺脆弱的神經,怒斥道:“就為了這點小事兒?你一個大男人,重情固然好,還沒到要為情自殺的地步吧?你父母尚在?”

白樺回答的聲音小得自己都聽不見:“父母健在。”

老人敲了他的腦袋一下:“沒出息的傢伙!父母尚在居然尋短見,養大一個兒子多不容易!”

經過老人這麼一說,他啞口無言以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自私。他一直以為自己恪盡了身為人子的責任,但從家搬出來後,卻連一次家都沒回過。在他萌生絕望的念頭之時,只想到他支離破碎的愛情,把父母忘在了腦後。

老人靜下心,憂傷地說:“我的兒子走了快二十年了,我的妻子走了將近三十年了。我從沒有停止過思念,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一個人到處遊歷,過令人羨慕的、詩人般的生活。好吧,你刺激到我的憂鬱細胞了,彈一首憂傷的聽聽。”

白樺手撫琴弦,彈起了《愛的悲歌》。只彈了一小段,老人打斷他的彈奏,神色嚴肅地說:“你這首曲子沒有存在的意義,只會讓絕望的聽者更絕望,和匈牙利作曲家賴熱·謝賴什譜寫的《憂鬱的星期天》是一個道理。以後別再彈了,讓她永遠封存吧。我發現你真像年輕時的我,彷彿從你身上看得到我的影子。你知道我們有什麼不同嗎?我為夢想奮鬥過;你呢,看來沒有。”

白樺心想:看您這糊塗樣兒,能把一個外國人名字記得這麼準確,不簡單吶。他把吉他放到一旁,說:“我聽您的,從今以後再也不彈這首曲子了。我何嘗不想實現理想呢?可總在現實中碰壁,找不到路去實現。最窘迫的時候連飯都不吃上,還談什麼實現理想啊?”

老人重新點了一支雪茄,“吧嗒吧嗒”抽了兩口:“只要你願意為理想努力,什麼時候都不算晚。如果你現在還想實現理想,我能夠幫助你。沒錢吃飯?我把我的遺囑上的財產繼承人署上你的名,錢還是不少的,買個海島當島主都足夠了。”

白樺面不改色地說:“我想實現理想,但我不是看重錢財的人。您為什麼要幫我?”

老人說:“我們平生素未謀面,不過和你挺投緣的。我一生閱人無數,相信不會看走眼。雖然我已經說過不再收學生,但你偏偏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天才,死了可惜了。那就讓我指點指點你,收你做關門弟子吧。我的條件很簡單:我是一個孤寡老人,你只需跟著我滿世界周遊,照顧我的飲食起居,經常聽我說說心裡話,像對待你的親祖父那樣照料我就行。”

白樺陰沉著臉,不置可否地說:“老人家,您可真那啥的……我沒說要做您的徒弟,好吧?”

老人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大腿,驕傲地說:“咳!忘了跟你介紹我自己。我曾經是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客座教授,十幾年前的事了。我猜你大學時的音樂教材裡,大概也有收錄過我的作品吧。”

白樺不曾想在他要自殺的時候,偶然遇到了一位大師,心中旋即肅然起敬。他先前自以為是地說:“彈鋼琴,拉二胡,還有咱不會的樂器?”現在一想到是“關公面前耍大刀”,頓覺羞愧難當。他崇敬地仰視老人,聲音發顫地說:“我為之前的無禮感到慚愧,請您做我的老師吧!”

老人點了點頭,摘下帽子朝自己扇風,幾縷地中海式的銀髮在風中飄蕩。瀟灑的老牛仔不見了,白樺看見的是一個學院派的老學究。這下他終於深信不疑,眼前的老人確實是一位大師。

老人摸了摸肚子,對白樺說:“老師餓了,怎麼辦呢?”

白樺看著通往海邊副食店的崎嶇山道,嘴巴張成一個“O”的形狀,那意思擺明就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但他還是誓死如歸地說:“您等著,我這去給您弄吃的。”

剛要動身,老人把他按住,然後,從萬能的“百寶箱”裡取出兩塊黃油麵包,遞給他一塊,自己吃一塊。老人嘴裡含混不清地說:“我就知道沒有看錯你,有這份心就好了。”突然,眼前的魚線圈飛速地轉動,魚線一直往海里掉,直到線放完。插在地上的魚竿左右亂晃,杆頭像人彎腰一樣下垂,魚竿彎成了弓形。老人大驚失色,從椅子上蹦了起來,扯住亂晃的釣魚竿,大喊:“上鉤了!上鉤了!哎喲,挺沉的,是個大家夥!愣著幹什麼,快幫忙拉呀。”

白樺趕忙把魚線往手上纏了幾圈,整個身體往後仰倒,死命地往岸上拽。他和海中的魚展開正面的較量,僵持著,都不認輸。魚線勒得他手掌上的肉發白,他的腳跟陷入了土地中,蹬出一個小坑,這坑活像一個馬蹄印。僵持了一會兒,他感到魚線那頭繃得沒那麼緊了,心中大喜,面部表情扭曲地拽魚線。一拽,線就收回來一點,老人就把收回來的線纏到線圈上。他們配合得相得益彰、天衣無縫。結果“嘭”的一聲魚線斷了,白樺重重地摔到地上。

老人友好地伸出手,把白樺拉起來,看他一臉的失落,笑著說:“我今天已經釣到了一條更大的魚,一條有可能躍過龍門、化身為蛟龍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