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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歸期

收拾好行李,他要回家了。回家是一趟遠門,多半還是單程的。要說遺憾,有幾件。他始終不曾知道,在森林邊緣聽到的天籟,出自何人何處,恐怕永遠也沒有了答案。另外,他悔恨自己破壞了閏月的家庭關係,沒來得及親自感謝閏月對自己的真情。還有,那個一夜情的漂亮姑娘,是對的人在錯的時間和地點相遇。當然,沒能揍一頓平時欺壓他的工頭,是相當遺憾的事情。

向樓上的老人借了紙和筆,給閏月寫了一封信。把房子的鑰匙和寫給閏月的信交給女房東,結清了房錢,對他平日裡多多少少的打擾致以歉意。女房東顯得比以往大氣了許多,畢竟人都要走了,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慪氣呢?

她說:“孩子,你這一去,還回來嗎?”語氣的柔和,是他從不曾聽得的,突然覺得,這是個可愛的人兒,她真實,從不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

“想必不再回來了。父母上了年紀,不能老在外漂著,在家有個照應。我這年紀,也該成家了,可惜事業無成。”

“你是個孝順孩子,以前對你太刻薄了,實在不好意思。成家?那感情好,到時候別忘了給我發張喜貼呢!”

他拖著行李箱,揹著沉重的包,走到亂葬青春的山崗上,腳下踩著的,是生活了三年的土地。像是遠方有為他餞別的親朋,他突然洋溢出一種熱情,對著遠方拼命地揮手、叫喊,情真意切地作別。

等他到了海邊,上了船,汽笛聲悠悠地拉響的時候,他卻沒有和別人一樣再衝著遠方揮手的熱情了——實際上,他是真沒有可用於作別的親朋的。

他倒在屬於自己的三等艙的床位上,從結著蛛網的視窗往外看,淺灘上稀稀疏疏幾個斑駁的人影,海里不時捲起白色的滄浪,滄浪撞擊著淺灘上的黑色礁石。海水沉重地低吟,推著遊人的船,往歸途急急地行去。再過不久,進入深海,沙鷗沒有了落腳點,便也不再出沒在那裡的天空。海邊的懸崖峭壁,成全了多少因愛自盡的飛鳥。

一切的一切,收於滄浪,止於愛海。

眼中的小鎮,從拇指大小,變成一個點,最後,距離達到人類視覺的盲點,再也看不見了。他生出許多白雲蒼狗的感慨,因為沒有載體,變得很易逝。

窗外,海天一色的、近乎雋永的深藍,看得久了,愈發乏味了。抵抗不過自然的法則,他翻身,胸腔裡悶哼了一聲,沉沉地睡去。

他做了一次很久不做的夢。夢到自己最後一次給阿九寫情書,絞盡腦汁換不來任何音訊。夢魘產生的巨大壓力催醒了他。他望向窗外,窗外已是新月初上。

保持著臥姿,從行李中取出紙筆,他信手拈來,以月為傾訴物件,寫道:

和月牙兒以清酒、短詩分手,說感謝有你陪映的、多少孤獨的夜,我才不至於將柳絲當成了女神的發線,柳條信為兩彎蛾眉,斷柳誤為別時信物,枯柳比作護花之泥。因為你是安靜的朋友,我傾慕、珍愛你的美麗。不是那種牛郎和織女轟轟烈烈的愛,不是苔絲極具悲劇色彩的錯愛,更不是偉人口中的“博愛”…你像一個忠誠、緘默的傾聽者,聽我細數過去的故事裡,我的傷口如何流淌鮮血,化膿,合弄,留疤。要是我能擁抱你,我定然踮起腳尖、觸碰遙遠天上的你。

我並非每天都過得那麼沉悶,我也有想要回饋給、做為我忠實朋友的你的禮物―――唱一首我放在心裡很久很久的歌,趁菸鹼沒大面積灼傷我的喉嚨,以至音域高低難就之前。

你知道我多想請你在讓我唱完那首歌的時候,就把我推入你的世界中,向我引薦你的朋友流星、閨蜜慧星,好讓我聽她們說起你如何守護羈客脆弱思鄉的心靈時,你站在一旁,羞澀的臉兒使我沉醉。

月牙兒,你之所以是月牙兒,因為你是一個喜憂摻半的姑娘。每一寸光,和煦地讓人過目難忘;每一個陰缺的時刻,都感人至深,還要勾出很久不流的眼淚來。

夜來了。我想,你柔弱的嬌軀不會在我的視線裡呆得太久,畢竟同陰雲做鬥爭需要很大的勇氣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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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許,我們分手別離。你將銷聲匿跡,從此一去不返了。

月牙兒呀,月牙兒呀,你能駐足讓我觀望你的美麼?

停筆,他心碎了一回。自己讀了三遍,捏作紙團扔進廢物簍裡。又極不放心地下床,拾起紙團,撕成復原難度極大的碎屑。旁的人冷冷地看著他自編、自導、自演的一出啞劇,看得是雲裡霧裡。

他出去房間,走到甲板上,聆聽海的聲音。他想起阿九蹙眉的樣子,眉宇裡暈開了滿腹心事。她總是漠視著前路,前路茫茫。她總是在尋找著什麼,一找就是二十幾年。阿九對他說過,她找的是,生的激情。

他一聽到生的激情,忍不住笑出聲來。生活的絕大部分時候,像雨窗上的蜘蛛結網。

他問:“荷鋤唱歌,醉下了夕陽,算不算生的激情?”

“算不得生的激情。”

“策馬塞外黃沙間,清風起,衣袂飄飄,白裙飛揚,算不算生的激情?”

“也算不得生的激情。”

“多少個天干地支的輪迴,我白發生,客死在尋你的路上,算不算生的激情?”

“不算,不算!縱使有異於常人的毅力,但過程無疑是苦悶的。”

“你身心疲累、惡繁厭世,等你死後,我會在你的墓碑上寫這麼一句:‘墓主人是一個擁有傳奇色彩的平凡女子,她用一生尋找生的激情。到死時,生的激情,也不曾驚鴻一瞥。’”

“要是有一天,倘若我找了三十年,發現世間根本不存在這樣的東西,付出了最美好的青春,萬念俱灰了,你依然包容我,接受一個風韻全失的小老太太嗎?”

他沉默了。那時候起,他早已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很失望,但他不願昧著良心說自己願意。時間的複雜性,不是一個問題加一個答案,就能簡而言之的。很多事,摻入時間的變數,答案將會撲朔迷離。

海風很大,吹得他身體發冷。同時,他感到自己一陣噁心,想必是暈船了,他回到了房間休息。

第二天,他的心思依然在和阿九的回憶中不能自拔。他曾經以為,等三年、五年的日子一過,到適婚的年紀便擁抱幸福了;可惜他們分道揚鑣,自己一個人揹著行囊,默默走到天涯的另一邊際遇裡去,品嚐失意的人生苦酒。

阿九喜歡把自己當作每一部讓她流淚的劇作的主角,憧憬轟轟烈烈的、可歌可泣的愛情;或者像王菲唱的歌的MV裡那樣,做許多小女人的、敏感又莫名其妙的舉動出來,像是另一種對愛情的忠貞和倔強。比如隔著六角玻璃杯去看正午的豔陽;再比如給踏實安穩、波瀾不驚的愛情製造些起伏的“段落”;又比如一定要親口聽他說他愛她,才踏實、放心(他至今沒說)。讓這愛情像一個電影。

她自我感覺是憂鬱的,想方設法讓他以為她會患抑鬱症,替她擔心,證明他的愛應該生出恐懼來。他不帶她看心理醫生,只是笑笑,畢竟他都能識破的。可惜,這時候他認為,當時應該迎合她的這種可愛。她是有病,不是抑鬱症,是“強迫症”。一切都太牽強了,感覺上像分手時她說的,他強迫她喜歡他,她再強迫他喜歡她。

但是她沒看到更深的地方去!她已經或多或少插手了他的人生,影響他,改變他的一些觀念--------而這些是一輩子都跟著他的了。這還不足夠麼?當然,這些話都是後話,太事後諸葛了!村上君《挪威的森林》中的直子是讓男人喜愛,可誰又願意自己的女友,去做一個愛情超出生死的、神經質的直子呢?寧願不曾遇見,也不要這種悲壯。

他想在華光流轉的暮色裡邊,瀟灑地離去,和阿九一樣,不顧一切。他記得從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永遠不要以可憐博取同情,永遠不要以乞討的姿態對待愛情。也許有一天,在不斷的錯過當中,他和阿九就這麼走著,走著,直到一個人走不動了,倒下去了,另一個人捧著倒下去的人的骨灰盒,走到夢的國度中去。

他看見飛機在蒼穹中留下的掠影,讓人心生蒼茫。想起阿九問過這樣的問題:“你愛偶爾在屋簷停留的燕子,還是籠中家雀呢?”

白樺不捨地說:“倘若真要做個抉擇,放你飛。”

思念是一杯味道奇怪的茶,讓人歇斯底里,意志沉淪,然而兩者又可相抵,中了情花毒,再吃斷腸草,也是療傷。

他暗暗下定決心,從今以後不再有少年之愛和理想之愛了。必須成熟起來,心理年齡與實際年齡要相符合,不要把瑪格麗特和茱麗葉搬進現實生活。愛久彌新,多半是不存在的。當愛成為習慣的時候,浪漫的色彩褪去,更多是糧食和蔬菜的價格,更多是相濡以沫地共存。這才是愛情通常的出路和存在方式。

因此,一個星期的海航之旅,他沒再刻意想念阿九。做了諸如寫日記、讀和看海等等事情打發時間,就等回到家去,重拾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