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奧拉夫，你個骯髒的臭小子。”格斯林轉身關上門扉，草屋裡瞬間不那麼冷了，“我不會打你，出來，我有事和你說。”
男孩將信將疑的扭過頭來，格斯林甚至能在兩米開外把他的呼吸聲聽得一清二楚。農夫還算信守承諾，他來到破舊餐桌前，從那柄打垃圾堆撿來來的茶壺裡倒出半杯水。
“出來，就現在。”他小酌一口，頓感乾裂的喉嚨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感，“趁我還沒改變主意，趕緊坐到我對面來。”
男孩最終選擇屈服。他從陰影下走出來，臉上的驚恐神色絲毫未褪。格斯林放下茶盞，俯身將一旁的椅子挪到對面，奧拉夫無聲入坐。
“收成如何？奧拉夫？”他再次拿起茶盞喝水，水已經不那麼燙了。
“還可以，父親。”男孩不太確定地說，“玉米、高粱都豐收，此外還收穫了不少南瓜和蘿蔔，我能保證咱們這個冬天不會捱餓了。”
“很好。”格斯林輕輕放下茶盞，即使是那小小的碰撞聲也讓奧拉夫膽戰心驚。“為父餓了，現在可有東西吃？”
“噢！當然，父親。”男孩慌里慌張的站起身，惹得椅子都摔倒在地，“我傍晚做了南瓜粥，您一直不在家，我就把它們煲在火爐旁呢。”
“請幫我盛一碗過來，謝謝。”奧拉夫從未見父親如此彬彬有禮過，他那泛著笑意的臉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是。”男孩慌忙扶起椅子，而後步入深處的陰影，不一會兒便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南瓜粥。
“你吃過了嗎？”格斯林嘗了一口，這粥口感棉滑，甚是美味。
“吃……吃過了，父親。”男孩仍舊緊繃著神經，兩隻小手不住搓動著褲腿。見格斯林一口口吞下美味的飯食，他的喉結不禁上下抖了抖。
“去給自己盛一碗過來。”格斯林放下勺子，抬手擦掉嘴角的食物殘渣，“你是我兒子，騙不了我，你要是餓死了我可是會難過的。”
“啊？”男孩明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他只是張大嘴巴發出一聲疑惑。
“沒錯，奧拉夫。”格斯林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快去給自己盛一碗過來，我們還有事情要談，我可不希望你只說到一半就餓昏過去。”
“是的，父親大人！”雖說心中還是懼怕，但男孩卻難以抑制心中的狂喜，他再次步入黑暗，很快便端來滿滿的一碗粥。
“要不先等你吃完？”格斯林慢條斯理地吞下最後一口食物，“等你吃飽了咱們再談？”
“噢，不，父親大人。”男孩把臉從陶碗裡拔出來，慌忙拭去嘴角的殘渣，“有什麼事現在說好了，父親大人的事最重要。”
“那好。”格斯林微笑著點點頭，隨後他把身體壓低，腦袋蹭在奧拉夫的耳畔說：“聽說隔壁莫卡挖了個寶貝？這事是真是假？”
男孩馬上停止咀嚼，顯然他沒有料到父親會問起這碼事。他停頓了一會兒，大概是在整理
思緒。待他吞下嘴巴裡的南瓜粥，便小心翼翼地說：“是的，父親，是真的。聽說他在地裡挖了塊金子，也有人說是個巨人的寶貝，不管是什麼吧，總之那東西很值錢。聽說他已經聯絡好了買家，很快就能獲得一大筆錢。我還聽說哪，他還打算買下城裡的一棟房子呢。”
此時格斯林臉上的笑意更加濃厚了，畢竟只要這訊息不假，那他便離成功更近了一步。“你這幾日可曾見過莫卡·萊特？”他繼續問。
“只見過沒幾次。”男孩回答，“自打撿到寶貝他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在方便的時候才會出來一小會兒。我和您說啊父親大人，他連地裡的玉米都懶得收了，我還在他那裡偷拿了不少呢。”說完男孩便繼續吃起了南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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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格斯林似笑非笑的說，同時伸手摸摸奧拉夫那亂蓬蓬的頭髮。男孩朝他傻笑，此時他已經完全忘記了對父親的恐懼，大概是覺得父親對他的表現很滿意吧。“我們親如骨血，不是嗎？”格斯林低聲問。
“我們本就是骨血。”男孩從未如此開心過，他抬起頭，顧不得擦去腮幫上的飯漬，“我是您兒子哪，我身上流著您的血液！”
“對，你是我兒子。”格斯林繼續撫摸著奧拉夫的頭髮，力度越來越輕柔，臉上的笑意卻愈加濃厚。“你身上流著我的血，那你是否願意為我做任何事？”
“嗯。”男孩雖有遲疑，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他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只覺得恐懼開始慢慢在心底重新凝聚。“我願意為您做任何事。”他違心地說。
“很好，我的兒子，很好。”格斯林慢慢起身，奧拉夫只覺得他的身影是如此高大，如此有力，讓他不敢拒絕他的任何要求。“聽著，兒子，我要讓你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你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當……當然，父親……”男孩不太確定地點點頭，隨即也跟著起身，“如果……如果我能幫上忙……當然……”
“知道莫卡為什麼要買那棟房子嗎？”他冷冰冰地問，男孩則搖搖頭。
“因為那會讓他成為爵士。”他高高昂起頭顱，好像自己已經成了爵士，“巴修爾大人說了，誰買下那棟房子，他就封誰做爵士。奧拉夫，我的好兒子，你想做爵士的兒子嗎？”
“想……當然想。”男孩顫抖著回答。
“那就助我拿到那棟房子。”他忽然提高了聲調，“我們一起做掉莫卡·萊特，拿走他的寶貝，然後我們就有足夠多的錢可以買下那棟房子了。”
“不……父親大人……我們不能殺人……”恐怖再次包裹了奧拉夫，而且這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深沉和冰冷，“殺人會遭報應的，父親，守衛們會替死者報仇，我們會被活活吊死！”
“那是北鎮才有的律法！”格斯林忽然大聲咆哮，“這裡是棄誓者國度！這裡沒有律法！沒有絞刑！沒人會吊死你！你會在老子的庇護下活的瀟灑自在！”
“不！父親大人！求
求你！我不敢殺人！”男孩譁得一聲哭出聲，“我不能……父親……不能……”
“沒什麼是不可以的。”格斯林猛地向前，就像皮斯拎起他一樣，此刻他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自己的兒子，“你可以殺人！”他惡狠狠地說，“別忘了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殺人，不是嗎？就是殺人！所以再多殺一個又有何不可？”他激動的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你會助我成為爵士，不是嗎？說你會，說呀！說呀！”接著他把奧拉夫提起來，並不住的把他的背往木樁上撞，“說你會幫我！說呀！你這個爛貨”他一遍遍重複，力道也越來越大。“說你會！”
奧拉夫感覺自己快死了，背部傳來的劇痛像死神的鐮刀般一片片削弱他的生命。他咬緊牙關，努力不去在意那劇痛，但他發現自己做不到。他睜開眼，父親那可恨的嘴臉離他如此近。他咒罵著，咆哮著，眼中冒著怒火，嘴裡噴出唾沫和憤怒。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這些東西給吞沒了，它們宛若無邊黑水，正以難以想象的速度上漫，沒過他的胸口，隨後是鎖骨，最終直逼嘴巴和鼻子。快些吧，再快些……他在內心深處祈禱，待黑水完全淹沒了他，他就可以不再忍受痛苦……父親的咆哮聲仍在耳際迴響，卻不如之前那般清晰明了，大概快了罷，他想，也許再過一秒，也許是兩秒，也許要更久……接著他感到腦門傳來一陣溫熱，這種感覺很怪，就像一支細指在皮膚之上輕輕滑動。隨即他的視野也變了顏色，原本的昏黃之上又蒙蓋了一層血紅。是血，他下意識地抬眼觀望。他的頭被磕破了，鮮血正不住從傷口上湧出來，它們流過臉頰，掠過脖頸，最終把衣領染得暗紅。這時格斯林終於放下了他，他一見到血便嚇得魂不守舍。他丟下他，就像丟下一件衣服，輕飄飄、死沉沉、毫無半點活力。
“奧拉夫……”父親癱倒在地，呼喚著他的名字，但男孩只是靠牆而坐，沒有任何動靜。“奧拉夫……”他繼續呼喊。
“紅色……”男孩憑僅存的氣息吐出這二字，“紅色，紅色……”他不停地重複著，因為這種顏色勾起了他的回憶。他記起了發生在北鎮的事，記起了自己為何會被驅逐到這荒涼之地，他還記起了自己的仇人的名字：戴拉克·希瑞爾，也記起了他的模樣：紅色的服裝、紅色的頭髮以及紅色的眼睛……
“我會幫你……”他咳出一口血，隨即倔強地將其抹去，“我會幫你，父親，讓咱們做掉莫卡·萊特，搶走他的一切罷！”
“什麼？”格斯林·艾米洛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他戰戰兢兢地爬起來，盯著眼前的男孩，發現他是這樣可怕。他眼睛裡藏著魔鬼，他想，只有魔鬼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人。他再不敢對他發號施令，更不敢出手打他。他只是看著他，看著他站起來，看著他腳步堅定的走出去。“你要做什麼？”他終於鼓起勇氣追問。
“助你一臂之力啊！”男孩回過頭來微笑，齒縫間滿是血漬，“我曾經殺過人，所以再殺多少也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