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峰之高，往虛了說，乃是直插雲霄，遮天蔽日的存在；不過要是往實了講，大概只有那連綿九萬級的石階才能體現了。
那石階甚是古老，已經沒人記得它始於何時，以及是誰所造。經過無數個日升日落，跨越千百個春去秋來，風吹日曬，雪覆雨淋，每一級階梯都已被打磨地平整光滑。遠遠望去，它就像一條匍匐在山體上的巨龍，崎嶇蜿蜒，一直從山腳延伸至漫漫雲海中。
從白雲觀到山腳下，楚南潯整整花了一個時辰。山下有片竹林，林中有條小溪，溪上有座石橋。當他看到徐惠陵時，青鋒道人已在石橋上等候良久。
“太慢了。”青鋒道人背對於他，迎風而立。清風拂過，枯葉凋零。竹葉入水，徐徐而走。“真的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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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叔……”楚南潯氣喘吁吁，大汗淋漓。雙腿則不聽使喚地顫抖，必須倚借欄杆才能勉強站立。他的心臟在劇烈跳動，宛如木槌擊鼓，縱使風聲嘈雜也能聽得真切。“侄兒這輩子從未走過這麼遠的路，我只覺得胸口像是著了火……”
“放心，今後你會經常有這種感覺。”青鋒道人轉過身來，似笑非笑，面色有些古怪。“一旦次數多了，你就會慢慢習慣。”
楚南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其實師叔的話不難理解。他雖說從未切身體驗過修煉的艱辛，但也多少在古書中瞭解過。他知道修煉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太多人因忍受不了痛苦選擇半途而廢。先前在姜府，父親也曾命他挑水劈柴。那些雖是些簡單的活計，卻也不失為修煉的一種形式，只不過強度和難度都比較低階。
如今他既已拜在青鋒道人門下，並宣誓要替天下蒼生而活，便不能被簡單的體膚之痛勸退。我可是連鬼門關都走過的人，楚南潯想，跟生死比起來，這點痛苦又算得了什麼？他望向天邊，高空白雲朵朵。想必在無盡長空下的某處，飛雪也是如他一般，在自己師尊的督促下辛苦修行。
“回稟師叔。”他向前一步，不再倚借欄杆。雙腿痠痛如初，卻也不是不可忍受。“侄兒已準備妥當。”
青鋒道人輕撫鬍鬚，微微頷首。又是一陣清風拂過，楚南潯頓有神清氣爽之感。
“很好。”徐惠陵掃視竹林，輕言慢語道：“看來吾侄已經領會了修行煉身之第一要義。這修煉一途中，若是稍遇險阻便想假借外力，久而久之，便會徹底失去真我，變成空有軀殼的行屍走肉。你須知曉，真正的強者，厲害的既非功法，亦非兵刃，而是己身。”
語罷，只見他輕輕一指，便有凌厲指息呼嘯而出。不出須臾，面前青竹便四散開裂。“侄兒且看。這青竹從外在觀之，與松木楊枝並無太大差別。師叔方才那一指，力度拿捏地剛好，若是擊在松木楊枝上，定然不會四散開來。而青竹之所以如此，便是因為它內在空洞，架不住這外來的力道。”
小小一場演示，早便將個中道理講得明明白白。
“侄兒記下了。”楚南潯俯身彎腰，恭敬行禮。
“好。”青鋒道人微微頷首，繼續道：“在開始之前，修煉途中一些基本要素你還是要知道的。不論道家也好，佛門也罷，萬法之基，均始於體魄。世間流派林立，功法體術更是多如漫天繁星。一人不論入得何門，修煉何法，如果沒有一具強健的體魄做基礎，一切便是虛妄。”
“越是高階的功法，對修煉者體魄的要求便越是嚴苛，如果在體魄纖弱的前提下強行修煉，便會反噬其身，最終爆裂而亡。在修行一途中，對身體的淬鍊，我們稱之為‘築基’。‘築基’貫穿於修煉之路的始終，永遠不會有盡頭。每每達到新的境界，便需要更強的體魄來支撐後續的修行。我說的這些，你定要銘記在心。萬萬不可急功近利，反被其蝕！”
楚南潯聽之，鄭重點頭。
“評判一人體魄如何，我們通常會從力道、敏捷、韌性和協調四方面考究。力道越足，爆發越強；敏捷越高，速度越快；韌性決定了一個人的耐力以及抗打性，很多時候，歷經蹂躪卻屹立不倒，要比強有力的拳頭更加實用；協調性則是四者中最為重要的一環。力道可以鍛鍊，敏捷和韌性亦然。唯獨協調這一點，是由上
天來註定的。”
“由上天決定？”聽到這裡，楚南潯不禁有些擔憂。若師叔所言非虛，他想，而我又恰巧是個天生協調性不好的人，這修行之路，豈不是要白白斷送了？
“潯兒大可寬心。”青鋒道人一看便知楚南潯在想些什麼，“白雲觀與此地之間，足足隔了九萬級臺階。尋常人在一個時辰內狂奔下來，定然會累得力氣全無。人在極度勞累的時候最容易喪失平衡，而潯兒你來到此處，莫說跌倒在地，縱是坐下歇息也不曾有之。單從這一點看，便足以證明你在協調性方面的天賦。”
楚南潯長舒一口氣，大有心石落地之感。“既是這樣，侄兒也就放心了。”
徐惠陵微微點頭，繼續道：“對於體魄的梳解，師叔就暫且講到這裡，你可還有什麼疑問？”
楚南潯搖搖頭，回答說：“道理我都懂，侄兒真正想知道的，是透過何種方法可以儘快提升這些能力。”
青鋒道人聽之，饒有深意地點點頭。“淬鍊體魄之方法，猶如瀚海之水，又如夜空繁星。劈柴能煉，挑水能煉，舞劍能煉，殺敵亦能煉。萬千方法，叫人眼花繚亂。師叔認為，不選最快的，而選最合適的。”
楚南潯聽得雲裡霧裡，完全不明其意。“侄兒不懂，還請師叔示下。”
“力道、敏捷、韌性、協調四者中，韌性是為基礎。作為初學者，打好根基比什麼都重要。依我看，你應該從加強身體韌性開始。在耐力和抗打力都顯著提升的前提下，加上你天生極佳的協調性，定然能以最快的速度提升實力。”
楚南潯聽之，隨即雙掌相合。“潯兒知道了！可是師叔，我又該如何鍛鍊韌性呢？”
徐惠陵淺淺一笑，望向無盡石階。“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山頂。如果途中摔倒了，那就爬起來繼續衝刺。”
清瘦少年聽了，鄭重其事地點點頭。隨後，只見他大喝一聲，便頭也不回地衝上山去。
“師弟——”楚南潯跑遠後，徐惠陵迎風嘆息，眼眶中擎著淚花。“看看那小鬼，和當年的你多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