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潯兒！你還是快些走吧！”
轟隆一聲，楚南潯飛出去老遠，活像一隻受到重創的飛蛾。他軟趴趴地趴在地上，揚起的灰塵遮擋了眾人視線。黑金焦急萬分，想要起身看個究竟，卻忽然覺得心口一陣劇痛，不得已又跌回地上。
“三分力，小輩，你可還受得住？”戴斗笠的老者輕呼一口氣，乾枯的手掌緩緩下垂。“你的確讓人吃驚，若是換做其他沒有任何根基的人，吃了我這一掌，恐怕早已魂飛魄散了。”
“還有兩掌，先生，”楚南潯艱難起身，雙腿不住顫抖，他的左臂受傷了，血流不止，眼下只能軟趴趴垂在一側。
“後悔還來得及，”老者捋一捋鬍鬚，霜白的眉毛輕輕上挑，“下一掌，老朽打算用五分力，我估摸著你撐不下來。”
“先生大可使盡全力，”楚南潯咳出一口鮮血，牙齒被染得通紅。“事後也不至於留下遺憾。”
“好大的口氣！”老者低吼一聲，周遭空氣立馬凝結起來，令人倍感威壓。“我若使出全力，你將必死無疑！何談三掌？”
“先生不必謙讓晚輩，我既答應挨您三掌以求饒恕眾人，便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只可惜你不是我們的人，”老者嘆息一聲，斗笠的邊緣下垂得老低。“否則以你的胸懷，定能成就一番偉業……”
“人各有志，”楚南潯艱難地說：“莫要拖沓了，發第二掌吧。”
老者有些失望。那抹神色來得快去得也快，但的確是失望的神色。他為何如此？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曉。
“好，這是老朽的第二掌。”
語罷，龍吟之聲不絕於耳。力掌一出，空間凝滯，萬物奔騰。楚南潯只覺得胸口像是被千鈞之力擠壓著，不用須臾，他便應聲飛起，而後沉重撞在粗壯的廊柱上。劇痛，程度極深的劇痛開始折磨他。他覺得五臟六無已然破裂，肋骨說不定也斷了好多根，他甚至無力呻吟，世界在離他遠去，樹木、花草、人、鳥……所有事物都在離他而去，最終化作一個極小的點。
“潯兒！”黑金粗獷的吼叫將他拉回現實，這下劇痛來得更明顯。強大的張力順著氣管噴湧而出，帶動聲帶，發出歇斯底里的吶喊。
“我說了，我若用盡全力，你必死無疑，這只是五成功力。”
老者長舒一口氣，緩緩收回手掌。為了籌備這一擊，他顯然沒少花力氣，一滴晶瑩的汗珠順著臉頰滑下來，滴落在地，開出漂亮的小花。
“第……第……三掌，準備……準備吧……”
眾人要花費極大的力氣才能聽清楚楚南潯的呢喃。他宛若一條爛醉的泥鰍，全然無力起身，鮮血染遍他的全身，原本俊朗的臉頰也模糊不清。
“真是不知死活的東西，”老者咬牙切齒道，“這些傢伙值得你這樣嗎？”
他抬眼望向眾人，黑金先生悲痛欲絕，峻極峰眾高手一籌莫展，阮烈嚇得臉色煞白，蘇小青甚至昏厥了過去。螻蟻，老者暗自想，不過是些螻蟻，平時可
隨意抹殺的東西，如今卻讓一個大人物以命相護。這世道究竟怎麼了？這究竟是他媽誰的錯？老者陷入深深的悲痛。他想不通，事情並沒有按照原有的軌道滾滾向前，他的計劃出現了紕漏。然而更要命的是，他決不能讓楚南潯死。
好吧，斗笠下的人苦澀地想，事已至此，只好如此了。
沒人知道他的計劃，但他做了。
“第三掌，小孩兒，”他猛然向前一步，開始抬手積聚內裡。周遭狂風大作，便是粗壯的廊柱也開始左右搖擺。整棟樓都搖搖欲墜，屋外，夜色正濃，天空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黑雲絞殺在一起，宛若主宰蒼穹的黑色巨蛇。這一擊，絕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你所願，吾將用盡全力！”
人群沸騰了，但他們無能為力。便是平素裡叱吒風雲的黑金先生，此時也顯得暗淡無光。他想要起身，但為時已晚，神秘老者施展的威壓早已將他牢牢固定在地上，其他高手就更難掙脫了。
“記住……記住……你的承諾，挨下……三掌……放人……”
楚南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他艱難抬起右手，緊緊攥成拳頭。也許，楚南潯悲傷地想，經歷過多次生離死別，這次應該會是真的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老者將所有力量彙集在一點，炙熱的內力在掌中混為一團熊熊烈火。它搖曳著，獵獵作響，大有吞噬萬物的架勢。“準備好接招了嗎？”
楚南潯沒有回答，因為他已經沒有力氣做這件事了。接下來的一切彷彿都跟他沒有關係了，空氣被撕裂，被點燃，眼睛所能見到的萬物都騰飛而起。桌椅化為齏粉，瓦礫四處散落，但他已聽不到，也看不到，歸根到底，這也算一種解脫。
……
老者走了，一切歸於平靜。廢墟之中，所有人都活了下來。請注意，我說的是所有人。
……
“潯兒……”沉重瓦礫與無盡塵土中，黑金小心翼翼將楚南潯攬入懷中。他已面目全非，活像一條被血染過的魚。但他還有一息尚存，黑金能夠真切感知到。
“先生……”他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回覆，那是他能夠發出的最大聲響了。
“不要說話，我帶你回家……”黑金緩緩起身，他的衣衫已然破敗殆盡。黝黑健壯的肌肉若隱若現。他抱起楚南潯，覺得對方彷彿有千鈞重。其他人跟在他身後，一齊在滿目瘡痍的大地上行進。
無人知曉，在楚南潯殘破不堪的軀體中，一種神秘的金色流體正悄無聲息地修復破損的一切。
……
凌虛山，白雲峰之巔。
雲霧繚繞的白池中，模糊一團的血肉正悄悄癒合。但他傷得太重了，便是藥效甚佳的白湯，也只能一點點修復受損的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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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道長，他憑一人之力救了我們全部。”白池之畔，黑金向徐惠陵敘述了發生的一切。
“被他救得不止是你們，也包括我，若不是潯兒，我現在恐怕已是已死之人。”徐惠陵盤膝而坐，面色憔悴。“我算到了
，若不是潯兒突生變故，此刻我應該已經成了那人的刀下鬼。”
“竟有這等事？”黑金倒吸一口涼氣，感到一陣後怕。
“是啊，一切本已註定，卻免不了會有一兩次意外。”
“潯兒他還能活嗎？”黑金心痛欲裂，悲痛之餘，他感到萬分自責。
“很難說，”徐惠陵悲傷地說，他是個不善於說謊的人，便是善意的謊言也不願意說。“白湯的修復速度與生命的流失速度差不多。能否活命，全在他求生意志堅定與否。”
“咱們就只能幹坐著？總得做些什麼！”黑金哭了，忍了這麼久，終究沒忍住。
“這非普通的傷情，我也愛莫能助。”青鋒道人嘆息著，聲音中飽含無奈。“出手傷潯兒的人來歷不明，招式陰狠，均已殺人取命為目的。”
“都怪我！”黑金譁啦啦哭出聲來，簡直到了振聾發聵的程度。“黑金無能，竟讓一個孩子替我遮風擋雨！我還有何顏面存活於世？不如撞死得了！”
“先生莫要胡言亂語，”徐惠陵趕忙阻止，“此乃天意，豈是你一人能夠忤逆的？活著就是資本，對於潯兒的事，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而接下來的幾日中，你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何事？”黑金拭去淚花，情緒得到稍許恢復。“可與那更迭時代有關？”
“正是，”徐惠陵斬釘截鐵道。他注視著楚南潯，方才血肉模糊的所在彷彿恢復了一些。“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潯兒擋得了他們一時，擋不了一世。該來的總會來，這是難得的喘息之機，定要好好把握才是。”
“先生儘管吩咐，只要是關於更迭時代的事，不用您說，黑金也會竭盡全力！”
“這是你的妖元，”徐惠陵嘆息一聲，遞來一枚樸素無華的黑色圓球。那物件兒圓溜溜，黑乎乎，雞蛋大小，其貌不揚，卻散發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渾厚氣息。
“先生，這……”黑金大驚失色，他自然清楚此舉背後的含義。當年封魔大戰中，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妖獸助紂為虐，幫助石心魔屠戮世間，後來正因為有人奪了他們妖力的最大源泉，才得以將他們一一收服。比如青龍魔的逆鱗，朱雀魔的翎羽，便是這二者源源不斷的能量之源。而徐惠陵手掌中的妖元，正是黑金日思夜想的東西。他離開它太久了，它就是他的根。
“拿去吧，是時候還給你了。”徐惠陵鄭重其事道，這本是一件開心的事，但侄兒發生這種事，他無論如何笑不出來。“青龍魔已經現世，你作為四大妖獸之一，也應該拿回自己失去的東西了。也許你曾經犯下過滔天大罪，但一切都過去了。著眼現在吧，我們需要你。”
黑金哽咽了，對於這種厚重無比的信任，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來表達謝意。
“需要我做什麼？先生？玄武願意為您做任何事！”
“帶潯兒回幽水吧，遠離凡世的紛爭，好好照顧她，替我完成這項遺願，拜託了……”
薄霧迷離，小狼白霜款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