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陣噁心，胃裡的東西控制不住的往上翻湧。我急忙起身，扶著石榴樹彎腰乾嘔起來。
陳阿姨走過來，乾枯的手掌輕撫著我的背：“你這孩子，這幾天到底怎麼了，老這樣也不是辦法，別真得了啥毛病，待會兒我陪你上醫院瞧瞧去。”
我擺擺手，等胃裡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舒緩了些才直起身，陳阿姨一臉擔憂的仰頭看著我，她個子比我矮一大截，加上背有點駝，整個人看起來瘦小得不堪一擊。
可我也知道，她是個硬氣的女人。
我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水泥縫裡長出來的小草蹭在我鞋尖，像是在嘲笑我的軟弱。
“陳阿姨，我懷孕了，是他的孩子。”短短一句話，我像是花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才說完整。
空氣突然安靜，院子裡的風彷彿都不再流動。那幾秒的沉寂，讓我難過到不能自已。
“那你打算怎麼辦？”陳阿姨平靜沉然的低聲發問，直擊我內心矛盾的核心，講真，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能怎麼辦。
我搖了搖頭，很誠實而又很無奈的說：“我不知道。”
“唉……”陳阿姨輕聲嘆了口氣，轉身回來石凳上繼續擇菜。“你爸爸知道你這樣，不得心疼死。”
好端端的，我不知道陳阿姨為什麼突然提起我爸，可這一提，胸口梗著的一口氣膨脹得像要破膛而出。
我拖著沉重如萬金的步子挪到石凳旁，坐下來默默擇菜，只感覺身心俱疲。
一時間只聽到掰斷豆角發出清脆的斷裂聲。罵人不要留下證據，思念不要露出痕跡，即使我瞞過了所有人，也騙不過自己。我想他，瘋狂的想，尤其是在這種感覺特別迷茫而又無助的時候。
我知道，即便我們分開了，即便他和sherry在一起了，如果我告訴他我有了他的孩子，他一定也會毫不猶豫的說，生下來，我養。
可我也不想看到他在兩個女人之間為難的樣子，如果是那樣，我們三個人都不會好過。
“你要把孩子生下來嗎?”陳阿姨問到。
打一開始，我就沒想過會這麼意外的懷上孩子，可是從知道肚子裡多了兩個小東西的那一刻開始，我也沒想過要放棄他們。
我點了點頭，“這可能是我當母親的唯一機會了，無論如何我都要把孩子生下來。”
陳阿姨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晚飯我吃得很少，沒什麼胃口，吃下去指不定又要吐出來，還不如少吃。洗了個澡回屋躺在床上。
回憶像電影一樣在腦子裡一遍遍回放，那次在超市門口，我告訴他我有寶寶了的時候，他那不可思議而又欣喜的眼神，以及興奮的抱著我轉圈圈的樣子，讓我想起來都忍不住笑，笑著笑著鼻子就開始泛酸了。
那都是我不願去觸碰的記憶，曾經的幸福有多甜蜜，現在的我就有多狼狽。
我深呼一口氣，把漸漸發酵的回憶硬生生壓下去，爬起來坐在電腦桌前開始構思下一本書。我沒什麼本事，連個穩定的工作都沒有，以後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我得在這之前賺更多的錢。
日子過得也快，慢慢的我的小腹就鼓起來了。最難過的不是一個人孤軍奮戰，而是小鎮上的閒言碎語。
小鎮就那麼點大，有一次出去買菜，我竟然在大街上碰到了堂嬸。我親手把堂哥送進去，她對我簡直恨之入骨了吧。
她看著我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提著個棉麻布袋走到我跟前，鼻子跟長在頭頂似的開口就冷嘲熱諷：“喪門星怎麼捨得回這個小地方，是不是被男人拋棄了？我就說嘛，人家有權又有錢的怎麼就看上你這個賤東西，劈開腿的日子過不下去了吧，報應啊，我看你以後還怎麼囂張！”
她說著狠狠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搖擺著她肥碩的身體大步離去，嘴裡還呸呸呸的吐著口水，像是看到了什麼晦氣的東西。
往後的日子，我總能在家門口與她偶遇，我漸漸大起來的肚子也被她看出來了，因為懷的是雙胞胎，五個月的時候就有別人六七個月那麼大了。
在這個落後的小鎮，未婚先孕是很丟人的事，代表這個女人很不自重。沒人知道我楊正清領過證，包括堂嬸。
她大概會以為，我是被楊正清包養的小情人，我們之間就是那種交易，他給我錢，我給他女人能給的東西。
況且我現在一個人回來，還挺著個大肚子，堂嬸什麼難聽的話都出來了。說我在外面被人搞大了肚子，沒人要才回來躲的。經過她的大肆宣揚，我成功變成了鎮上的唾棄物件，以前出門還會和我打招呼的左鄰右舍，現在看到我的眼神裡都帶著不一樣的情緒，背後裡對我指指點點。
陳阿姨多少也應該聽到了點風聲，吩咐我沒事別出門，買菜她去買就好了。我知道她是為我好，可我總不能因為別人的非議就一輩子躲在屋裡不出門吧，那豈不是預設了堂嬸說的那些都是真的。
鎮上有棵大榕樹，底下有好多石凳，晚飯過後鎮上的人總喜歡聚集到樹下閒聊。我每天除了看書寫稿，偶爾也會出來散散步，每次都要經過那裡。
一開始人們總是拿著詭異的眼神盯著我的肚子看，我會裝作若無其事的走過去，後來想想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為什麼要搞得跟賊似的。
後來索性走到樹下和他們聊天。喜歡八卦的婦女會問我孩子幾個月了，看我如實回答了，她們又想挖得更深，問起了孩子的父親。
跟著楊正清怎麼說也見過不少大場面，隨便編個謊言也就打著哈哈過去了。一看問不出什麼，那些人也就失去了興趣。
可有一次路過的時候堂叔堂嬸恰好也在，一看到我堂嬸故意尖著嗓門說：“也不知道咱們鎮上是不是哪兒的風水出了問題，出了這麼個不要臉的狗東西，挺著個大肚子還有臉回來，不知道在外面被多少男人糟蹋過了，孩子的爹是誰自己都不知道吧，生下來也是個野種。”
野種這個詞，滑進我耳朵裡像根針似的扎得我生疼。我可以容忍她對我冷嘲熱諷，但我不能容忍她辱罵我和楊正清的孩子。
是，他們可能生下來就沒有爸爸可以叫，但並不代表他們就是野種。
我咬著牙暗自握緊了拳頭，努力剋制著升騰上來的怒火，不讓自己那麼失態。可是我的沉默成了堂嬸尖酸刻薄的資本，看我不出聲，她又提高了音調說：“自己也覺得丟人吧，要是我是你，就找個地方吊死算了，還整天頂著個大肚子出來丟人現眼。”
“是嗎？到底是誰丟人現眼，你生出來的好兒子也不見得多乾淨，這會兒牢底都得坐穿了吧。”一道熟悉低潤的男聲滑入我的耳朵裡，心臟像是被什麼狠狠撞擊了一下。
堂嬸臉上的表情實在精彩，臉上的肥肉都在輕微抽搐。這似乎提醒了人們，她的好兒子似乎在鎮上做過不少偷雞摸狗的事，怕是在場的人，大半以上都遭過毒手。
我不知道當時大家各自的心理變化是怎樣的，只想起了一副耐人尋思的畫，達芬奇《最後的晚餐》
我像是花了一個世紀那麼長才轉過頭，楊正清西裝筆挺一步一步的沉然向我走來，他的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在那兒的，我竟沒有注意到。
“讓你回老家安心養胎，你怎麼回來受窩囊氣來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讓你回來。”楊正清一米八幾的個子屹立如神佛站在我身側，一隻手臂自然地攬住我的肩膀。
僅一個簡單的動作，輕易化解了瀰漫在鎮上的各種閒言碎語和猜測，我甚至聽到了稀稀疏疏議論楊正清的聲音。像他這麼優秀的男人，到哪兒都是議論的焦點。
我仰著頭呆呆的望著他，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幾個月沒見，那張臉撞入到眼裡，還是那麼輕易讓我心跳亂了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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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樣子一定特別傻，懷孕之後，我早就對著裝沒了講究。孕婦裝都是在鎮上的小攤子上買的，三十塊錢一件，花花綠綠的圖案看起來很村姑。頭髮也是隨便抓成一把捆在腦後。連月以來的熬夜，黑眼圈也一定特別重，該是醜出了新的境界。
“傻愣著幹嘛，你老公太帥了？”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他時不時往自己臉上貼金的行為，我再熟悉不過了。
“回家吧。”他攬著我的肩帶我向前，我一時分不清他說的回家是回哪裡的家。
但我很快就知道了，是回陳阿姨家。
一離開眾人的視線，他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剛才幫我說話時的溫柔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
他一言不發的從車上搬下了好多東西，吃的穿的用的，以及一些補品。我就這麼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他忙進忙出，而他也彷彿當我不存在一般，自己做自己的。
有很多話想問，又不知如何開口，一張嘴竟吐出一句：“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他彎腰在後車廂拿東西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把手裡的東西重新丟了回去，塑料袋與塑料袋碰撞擠壓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好久不見？”他低沉的嗓音裡帶著股玩味的味道，嗤笑裡全是慢慢的自嘲。
“唐瀟，你他媽知道老子有多恨你嗎？我恨不得掐死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