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舟一直盯著對方藍色的髮梢，感覺空氣似乎都沉悶起來，兩人無聲地沉默著。
半晌，才隱隱有風吹起，楚舟的視線順著那縷髮絲轉移到一目連的臉上，正想說些什麼時，看清了對方一直隱在頭髮下的那半張臉，頓時便失了聲。
他只以為對方素來是這樣的裝扮，可能只是單純的造型，卻從來沒想過會看到這樣的情形。
原來，一目一目，指的是只有一隻眼睛。
一目連在他凝固的目光中低下頭去，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想將頭髮撥過來擋住。
會不會……嚇到他了？
楚舟回過神來便看到一目連的動作，他站起來俯下-身，離對方的臉很近。一隻手輕握住對方的手，另一只手輕輕地撫上對方的臉，在那空洞的眼眶周圍輕觸了一下，低聲開口道：“很好看。”
一目連頓時停下動作，有些怔愣地看著他。
楚舟看清那只眼睛裡剔透的金色，不禁屏住了呼吸，下意識地湊近，低頭輕柔地親在對方的眼角。
一目連眨了眨眼，等楚舟離開，才猛地反應過來，呼吸有一瞬的錯亂，垂在身側的手指抽搐了一下，臉上也淺淺地染上了一點紅色。
楚舟本來還在糾結自己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看到一目連的反應，便拋開了思緒，低低的笑了一聲。
一目連聽見笑聲瞥了他一眼，隨即移開了視線，不再看他。
楚舟等過了一會，才輕聲問道：“你的眼睛……怎麼了？”
一目連轉過臉來，看到他關切的眼神，突然有了想傾訴的欲-望，他張了張口，半晌，卻也只是說出一句，“為了控制洪水。”
楚舟一聽知道又是為了救人，他突然有點不喜那些人類了，頓了頓，問道：“有沒有辦法恢復？”
“沒有，”一目連搖了搖頭，輕輕地說道，“即使是神明，只要自願犧牲了自己的一部分，無法再恢復過來。”
“這樣嗎……”楚舟垂下眼沉默了一瞬，才開了口，“那麼，你是為什麼會變成妖怪的？”
一目連眼裡的光暗下去，片刻後才艱澀地開口道：“沒有了信仰，自然沒了神力，也失去了作為神明的資格。”
說出這個事實原來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啊，沒有信仰的神明……呵。
“你還有沒有變回神明的可能？”楚舟安撫地握上對方的手，期待地問道。
如果可以變回神明，那麼他一定會幫對方完成這個願望。不為別的，他只想看到對方成為神明的樣子，一定是非常溫柔，充滿了神的光輝吧。
一目連感受到手上的溫度，看了楚舟一眼，輕輕揚起一抹笑，回道：“有……只要有人信仰……有可能重新成為神明。”
只是這麼多年，從沒有一個人類再次信仰他，明明只要能給他提供一絲信仰，他可以慢慢積攢神力，再次保護這片土地上的人類了。
可是他一直是個妖怪。
楚舟專注地看著他，緩緩地開口：“那，連想成為神明嗎？”
“……想。”一目連頓了一下，這樣回答道。
他自然是想的，成為神明，力量便會比現在強大很多，可以更好地保護他的子民，而且，也會有更多的人記得他。他不想被遺忘。只不過……
一目連對著楚舟微微笑了一下，眼裡有些無奈，道：“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怎麼不可能？”
楚舟見一目連張口想要解釋，伸出手指按住了對方的唇，臉上綻出溫柔的笑容。
“你想要成為神明，那麼我來做你的第一個信徒。”
他的笑容更大了些，眼裡的溫柔細密地包圍住對方，聲音輕柔的彷彿繞在身邊的微風。
“我來信仰你。”
“我的……風神大人。”
森林裡突然起了一陣風，這股風從神社開始，席捲而去，風聲獵獵作響，樹枝也開始不停擺動，發出“沙沙”的聲音，應和著風的歌聲。
河面蕩起波浪，白色的水面反射出日光，有河童接二連三地冒出來。天上的雲似乎也要被吹散，如同扯亂的飛絮，分散在深藍的天空上。
村子裡的人也隱隱感覺到今天有了什麼異常，他們有些緊張，同時也有些莫名的興奮，然而他們找不到任何原因，只能胡亂地猜測著。
楚舟從風起時便不禁後退了兩步。
一目連的身上發出了耀眼的白光，身後的龍也金光大作，一瞬間有了實體，發出龍吟之聲。
這陣光芒持續了片刻，才慢慢暗了下去。
一目連望過來的時候，楚舟突然發現對方原本淺藍的髮絲隱隱透出紅色，金龍也有一瞬間發出紅光。
不過眨眼的時間又變回了原樣。
楚舟輕輕叫了句：“連？”
“嗯，”一目連一邊答應著，走了過來，站到他的身旁，臉上掛著溫柔的笑，眼裡有著細碎的光，“我……剛才感受到了神力。”
楚舟有些驚喜地看著他，道：“那太好了，只要再想辦法讓村民們信仰你，可以成為神明了吧。”
“是的。”
一目連的眉眼彎了起來，清淺地笑了一下，專注地盯著楚舟，心裡滿是喜悅。
這個人，是他這麼多年，唯一的信徒。
楚舟問道：“剛才，你的樣子好像變了？”
若說一目連現在的模樣清冷如雲端的月，線條銳利，外表看起來有些難以接近，那麼剛才那一瞬間變化出的樣子溫暖明亮，五官柔和，和現在清淡的藍色不同，那是十分溫柔的紅色。
一目連想了一下，道：“那是我曾經的樣子。現在我還是妖怪，等神力充足了，成為神明，會變回那樣。”
“很好看，”楚舟笑了起來，道，“不過現在也很好看。”
見一目連像是有些害羞，他便轉移了話題，“那我們想辦法讓村民們以後來神社祭拜吧。”
“神社……”一目連猶豫了下，想到這裡除了楚舟從未有人踏足，便遲疑著道，“可是，他們祭拜的是河神……”
雖然河神實際上並不存在，只是一群妖怪的偽裝，但人類可不知道，他們只虔誠地祭拜著他們的神靈。要怎麼樣，他們才會想起風神呢？
楚舟“唔”了一聲，沉吟著，最後說道：“那麼先讓他們知道‘河神’的真面目吧。”
等村民們知道他們祭拜的是妖怪，順勢告訴他們一直庇護著他們的是風神吧。
他看向一目連，笑著道：“那我先回去了，你現在可以吸收神力了嗎？”
“嗯，”一目連點頭，“我掌控的是風，有了信仰之力，可以慢慢將風轉化成力量了。”
“好，那我回去制定一個計劃吧，明天再見。”
楚舟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嗯，明天見。”
一目連站在門口，望著楚舟的背影笑起來，一時間微風拂過，樹邊的花輕輕搖曳，送來縷縷清香，神社像是充滿了亮光。
可能是由於風神感受到了神力，這片土地都為此慶祝起來，藍天白雲，青草綠樹，都比往常更要鮮活。
今天的河裡莫名有許多河童在遊動，看到楚舟靠近才慢慢潛了下去，只留下一個個咕嚕咕嚕的水泡，很快便消失了。
楚舟走到水邊時，只剩下一個河童了。
他見河童比前幾日都要活潑，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
河童游來游去，終於到了岸邊，道：“不知道，今天總覺得很開心呢。”
楚舟遠遠看到了河裡的身影，便問道：“剛才我看到河裡有很多河童？”
河童點點頭，道：“他們平常只待在水下的，今天不知道怎麼都出來了。”
楚舟心想，應該是和一目連有關係吧，那個時候好像有很多異象出現，也許這是神明的力量？
河童送他過河後要離開。
“等等，”楚舟連忙叫住對方，說道，“你知道風神嗎？”
“沒聽過。”河童搖了搖頭，有些疑惑，“怎麼了？”
楚舟笑起來，道：“你上次說的那個故事，庇護這片土地的是風神大人了。”
“誒？”河童有些驚奇，“竟然真的有神明嗎？”
“對，”楚舟看著他，斟酌著說道，“我想讓風神重新獲得信仰，你願意幫我嗎？”
河童點點頭，道：“好，我也想看看神明大人呢。”
楚舟離河流更近了一點，低聲道：“那麼，我們要先讓村裡的人知道這裡沒有河神，都是妖怪假扮的。”
“嗯，好，”河童也不想再看到那些恐懼的人類女子被同類抓走了，明明那些女子那麼害怕，為什麼人類還要經常將她們送到河裡呢。
他有些激動，好奇地問道，“我要怎麼做？”
楚舟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著急，道：“我回去先打探一下他們的口風，等明天再來找你吧。”
“誒，好！”
河童將身子沉入水中，如以前一樣悄悄地觀察著人類們。同時期待著明天的計劃。
楚舟回到村長家時，村長正盯著他，見他是從河邊回來的，以為他還在記掛那個被獻祭的女子，便說道：“獻祭是我們這裡的傳統，所有人都遵循著這條規則，每次洪水之後都得將年輕女子獻給河神大人，不然會觸怒河神大人。你也不要覺得我們太過於殘忍了，我們也是不得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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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舟不置可否，他停下腳步，問道：“河神？那你們為什麼祭拜河神？”
村長驚訝地看著他，不理解他為什麼會問出這樣顯而易見的問題，理所當然地道：“當然是因為河神大人一直保佑我們不受洪水災害。”
“是嗎？”
楚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低低地道：“如果說，根本沒有什麼河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