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眾位貴客，趙世開又與林若華回到喜福院。
趙老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雙目圓睜，眼見兩人在她床前站定，那眸光裡就閃過一絲怒氣，抖抖索索地抬起左臂指著趙世開，嘴唇翕動，卻半晌也沒說出一個字來。
林若華見狀，情知這老太太是失語了，一時不由得百感交集，也說不出是喜是憂。
趙世開忙上前握住趙老夫人胳膊放入被褥中，心疼地說道：“老太太您別擔心，孫兒既答應主理好趙家事務，自會盡力而為，這幾天就讓若華在您西廂房裡處事，若有什麼不懂的，您老人家也好指點一二……您就先安心養著，郎中說，這病吶，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舒暢，方能早日痊癒。”
這話說得不疾不徐，且語氣十分誠懇，讓趙老太太眼中那絲怒色慢慢斂去。
林若華就上前屈膝在床前的腳踏板上跪下請罪，只說不該出言頂撞，別的一句也不提。
雲織這時也進了屋，站在老太太的身側，忙伸手扶她起來，低聲說道：“夫人別自責了，這事原也不是哪一個人的錯。”說著看了看趙老夫人，又道，“方才沈將軍身邊的明珠過來，當眾說了清淺的死，又說了老夫人領人闖了如意園的事，老太太雖然如今不能說話了，可心裡卻是明白的，這才讓淮陽侯取了鑰匙和對牌，連老太太平日裡用的私章都在裡頭。”
趙老夫人聽著雲織的話，眼珠就移了過來，直直地盯著林若華。
林若華這才明白老太太為何突然交權的原因了，也就順勢站起身來。不過，她還是覺得有些意外。她不是沒想過有朝一日老太太會把趙家交給別人來打理，可沒想到會這麼快，還這麼徹底，連私章也拿出來了，更沒想的是，這個接班人會是自己。
趙老夫人似是瞧出她內心的疑惑，便又眾被褥裡伸出手來，伸到她面前。
林若華不解。雲織卻瞧出門道，便把林若華的手放到趙老夫人的手裡。
果然，趙老夫人便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緊緊地攥住林若華的手，讓她心裡陡然生出些許不安來，禁不住就看向趙世開。趙世開則還以一個鼓勵的眼神。她這才放下心來。
趙老夫人旋即又緩緩鬆開手來，伸出一個指頭在她掌心劃拉出一個字來。
林若華的眼睛隨著她的動作，辨出是個“正”字，當下心裡便犯了嘀咕。這老太太是要求她做人正直？還是行事公正？或者還是別的什麼意思？她心裡雖怨這老太婆害死了清淺，不過看著她終究也沒落得好下場的份上，她就暫時拋開這些怨念，略一思忖就看著趙老夫人的眼睛說：“您老人家寫的可是個‘正’字？”
趙老夫人緩緩點了點頭。
林若華又道：“您是要我們為人正直，行事公正麼？”
趙老夫人又點了點頭。
林若華不由得暗暗想著，這老太太自己可沒給後輩樹立好的榜樣，卻還處處要求後輩行事光明磊落，看來還不是個無藥可救的老太婆。她旋即說道：“老太太且請寬心，我雖年幼，卻還是明白公正二字的意義。再說有侯爺從旁監督，我就是還不成器，也還有您老人家親自教導，這個‘正’字，我會時時銘記在心，絕不敢忘。”
趙老夫人身子雖不能動彈，那雙眼睛卻滴溜溜地在林若華身上打轉，彷彿在忖度她話中的真假成分，半晌才微微點頭，便垂下眼瞼，將手縮排被褥裡去，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
夫妻兩人自不好再作逗留，又說了幾句寬慰的話，便起身告辭了。
雲織依舊送他們出門，臨了望著林若華，哽咽說道：“其實老太太……也是個可憐人，這滿府的兒孫，卻沒個貼心親近的……夫人要是有空，就多過來陪好說說話兒吧！”
林若華雖不以為然，還是點頭應允：“往後我跟著老太太學管家，前來叨擾的日子就多了，侯爺還讓我在喜福院裡處事……只怕她老人家會嫌鬧得慌呢！”
雲織便道：“老太太素日也是個愛熱鬧的，絕不會嫌夫人吵鬧的，您就只管在這裡辦事，有什麼事情，我和雲縑也能幫把手。”她說的倒是實話，平日裡雖說大事由老太太做主，一般的小事還是由她和雲縑兩個來辦。比如丫頭婆子們才上身的新做的秋裳，就是雲織的手筆。
林若華自然不敢小覷她們這般大丫頭的能力，雖說她如今有了鑰匙和對牌，可老太太掌管趙府這麼多年，餘威猶在，說不定她還拿不住某些居心叵測的人，有雲織坐鎮，自然會事半功倍。所以，她便微笑著表示感謝：“雲織姐姐到底是老太太身邊的老人，想得周到，往後我什麼不懂的事兒，還要請你不吝賜教呢！”
雲織卻不敢輕易戴上這頂高帽子，當下便道：“我雖痴長夫人幾歲，也不過是個奴婢，夫人往後直呼其名即可，萬不可再冠以‘姐姐’稱呼，您的姐姐，可是潁王府裡的如夫人呢！”她臉上雖掛著淡淡的笑容，卻顯得有些苦澀。
林若華未置可否地一笑，遂也不再客套，眼見暮色沉沉，便與趙世開回了如意園。
哪知一進院門，秋梓就迎了出來。
林若華不禁嗔道：“不是早跟你說了好生歇息麼？怎麼這會兒竟還起來了？”
秋梓便道：“老夫人和歐陽姨娘登門拜訪來了，說有急事，要等侯爺和夫人回來。”
趙世開臉上就露出不悅之色來，大步跨進門去。就見高氏大刺刺地坐在臨窗的太師椅上，正端著一盞茶在細品，他臉上不禁一沉，遂開口問道：“不知母親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高氏先前被趙世開撞見她率人硬闖如意園，不免略顯尷尬，不過她臉皮甚厚，對趙世開頗為不恭的言語也不在意，只往旁邊一指，說道：“我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你這位新姨娘死活要拽了我前來，請你好歹看在老太太份上，去她園裡過一夜，就當是全了皇后娘娘和歐陽家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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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世開便往旁邊看去，見歐陽碧粉面含羞，半垂玉頸，手裡還緊緊絞著一方雪白的帕子，分明就是一副怨婦的模樣。他眉頭不由一皺，便有些不耐地說道：“你們休拿這話來壓我，如今老太太都這樣了，你們竟還有心思提這事？明天還要處理清淺的事，你們還是趕緊回去歇了吧！”
歐陽碧想不到她降低姿態如此拉下臉來，趙世開還是無情地回絕，當下只覺悲從中來，又想到之前的雄心壯志最終變成了泡影，到頭來只落了下與人為妾的下場，她就更是萬念俱灰，索性將帕子往臉上一捂，放聲痛哭起來：“老太太，您老人家曾親口許諾了我，如如今你還只是臥病在床，侯爺便對我不理不睬，若是以後您不在了，又有誰能為我做主？這府裡又哪來我的容身之地呀！”一邊說一邊哭，聲淚俱下，很是傷心的模樣。
林若華只覺心中鬱悶，便只作未見，有心看趙世開如何處理。
趙世開待歐陽碧擦淚的當兒，便沉聲說道：“老太太還沒怎麼樣呢就哭成了這樣？你就不怕招了晦氣？我以禮相待，你也須安守本分才是。老夫人年紀大了有時候難免會做出些糊塗事來，你年紀輕輕的可別步了她的後塵！”說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
高氏聽了這話，臉上自然有些掛不住了，把手中的茶盞“啪”地往桌上一放，就騰地站起身來：“好你個趙世開，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全沒了長幼之序，莫非你以為掌了中饋，這府中便是你一個人的天下了！如今老太太還健在，你就如此狂妄自負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將來你真當家做了主，這府裡還有我們孃兒倆幾個的立足之地麼？！”說著說著她便把趙世豐和趙世全也給捎帶來增加她話中的份量。
林若華見她撒潑，只覺更是鬱悶，當下朝秋梓一使眼色，秋梓便上前說道：“夫人，廚下熬的藥已經送來了，您趕緊趁熱去喝吧！”她便隨秋梓出去了。兩人到了西廂房，，卻見床上空空如也，秋梓告之說清淺遺體已經入殮，因她未婚，人們俗稱化生子，也就不能設靈祭奠，只能以夭折之喪赤安置她，自然，也就顯得簡單草率了。
林若華聽了，心裡不免有狐死兔悲之感，暗暗嘆了口氣，遂又想起覃氏的病來。秋梓便將綺羅那邊傳來的訊息說，覃氏現下並無大礙，只是犯了陳年舊疾，還請夫人別太過擔憂。
雖說秋梓說得輕描淡寫，林若華還是覺得心裡有些發酸，不禁又想起臨市街東巷的林家來，也不知道府裡的訊息是不是傳到了那裡，以姜氏的為人，若知道趙老夫人是被林若華給氣出病來的，還不知會惶恐成什麼樣。
主僕兩人呆在西廂房裡，隱隱聽到那邊有急促的說話聲，還夾雜著低微的哭泣，雖聽得不太真切，因著這深夜寂靜，卻能隱約聽見隻字片語。
林若華聽著，不免就微皺了眉頭。
少時，就看見有人提了燈籠出來，領著兩個出去，院裡便又回覆平靜。
秋梓眼見夜色沉沉，便勸林若華回了睡房，又叫丫頭婆子們前來侍候他夫妻二人洗漱。
洗漱完畢，眾人全退了出去，趙世開這才緩緩抬起頭來，衝著林若華輕聲說道：“來，坐到我身邊來，我有話對你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