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啻是一聲焦雷，只擊得歐陽碧心頭美好的臆想轟然碎裂。聽老太太的言下之意，這當年美貌如花的武姨娘竟是非正常死亡，而且還是因為生下庶長子趙世長才有此禍。她當即俯下身去，雙膝一軟，跪倒在老太太面前：“您老人家當初不是應承碧兒，說先生下長子就立為世子的麼？您真忍心讓然趙家無所出麼？”
趙老太太眼皮動了動，也不看她一眼，只徐徐說道：“當初也是權宜之語。你身為我歐陽氏家的姑娘，奈何心向外人，也怨不得我無情了。”
歐陽碧更是大驚，不免“砰砰”磕下頭去，連聲說道：“老太太您耳明目聰，千萬不要聽信小人讒言，碧兒要是做出半點對不起趙家的事來，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眼見歐陽碧將頭碰得“咚咚”直跳，侍立在側的雲織也覺得不忍，當即柔聲向趙老太太說道：“老太太，有什麼話還是先讓姨娘起來說吧！”
趙老太太恍若未聞，轉過頭來盯著歐陽碧道：“那日清淺從我院裡出來，你都跟她說了些什麼？！”
歐陽碧驀地抬起頭來，望著趙老太太說道：“老太太難道以為是碧兒害死了清淺麼？”
“那日她從我院中出來徑直就去了你那裡，之後便回如意園了，不是你又會是誰？”趙老太太面沉如水，緊盯著面前臉色蒼白的人兒。
歐陽碧只覺一股寒流穿透身體，不免強詞奪理：“老太太既如此說，也容碧兒分辨幾句）——清淺因何要到芷蘭園您老人家心知肚明，碧兒不過是答其所問並沒有再說其他，再說她又回如意園過了一夜，誰知道別人又對她做什麼？老太太您不去問林夫人，反倒懷疑起碧兒來了？”
“放肆！”趙老太太臉色陡變，將炕沿一拍，“你還狡辯！那林氏為人我自信得過，不消你來提醒！倒是你，放著皇家恩寵不享硬是自貶身價嫁與開兒為妾，這其中的原因就值得讓人推敲！……這府中接二連三發生這些不祥之事，你不僅置身事外，反而還在其中添亂，又怎不令我寒心！我瞧這光景，只怕還會出事！”
這幾句話說得聲色俱厲，加上她如寒霜一般的眼神，令歐陽碧自是不敢直視，微微垂下頭去，低聲說道：“老太太既是疑心碧兒，碧兒只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趙老太太見她猶自強辯，不免感到一陣失望——這嫡親的侄孫女兒倒還不如一個外姓了！她咬了咬牙，擠出一句話來：“你跟你婆母那日在金玉樓說的話我都知道了，你們算計一個丫頭沒什麼，我也不計較了，不過那林氏，你們若敢動她，就別怪我六情不認！”停了半晌，忽又說道，“你們打量著我老了，糊塗了，就揹著做出這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來！我可告訴你，最好老老實實給我呆在芷蘭園裡，別再想著鬧出什麼事來！”
歐陽碧只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才反應過來，又磕下頭去：“碧兒知錯了，下回絕不敢再聽他人讒言，還請老太太恕罪！”
趙老太太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叫雲織拉她起來，冷冷說道：“趕緊起來吧！前些日子我已差人去請你祖母來京，你自幼喪母，得讓她好好教導教導了，省得鬧出什麼大亂子來我沒法跟好交待。”
歐陽碧頓覺悲從中來，淚水撲簌簌直往下掉，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嘴裡說道：“祖母對碧兒視若掌上明珠，是她老人家這輩子唯一的希望，還請老太太看在祖母的情分上，就饒了碧兒這一次吧！”
趙老太太眼前就浮現出歐陽老太太那笑中帶淚的臉龐和她殷殷的叮嚀來，不免輕輕嘆息一聲道：“也罷，就給你一次改過的機會……過兩日我叫開兒去你屋裡，你就好自為之吧！”說完便命雲織送她出去。
歐陽碧抬起梨花帶雨般的臉龐，又磕了三個響頭，方才被雲織攙了起來送出門外。
紫柏等在外頭，隱隱約約聽見屋裡有趙老太太的喝斥聲，卻聽不太真切，正自擔心，就看到雲織扶著歐陽碧的胳膊出來，忙迎上前去攙了，又謝了雲織，主僕兩人方才慢慢走出院門。
雲織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暗裡嘆了口氣，遂掀了簾子進屋，就見趙老太太已然走下炕來，看見她進來便問手杖在哪裡，她疾步上前，從屋角拿出柺杖遞到老太太手裡，輕聲問道：“老太太這是想去哪裡？”
趙老太太沒好氣地說道：“還能去哪裡？一天到晚躺在床上，這把老骨頭都快躺散架了！”
雲織聽了忙上前關門關窗，小心翼翼地說道：“老太太不想讓大家知道您大好的事，就在屋裡走動走動吧！”頓了頓又道，“您不是還說要瞞上一段日子麼，怎麼剛才又跟歐陽姨娘……”
趙老太太將柺杖往地下一頓，正色道：“我就是想看看碧丫頭是不是真心改過，倘若她把這訊息洩露出去，只怕這府裡也容不得她了。”
雲織就陪笑道：“歐陽姨娘畢竟是老太太親近的人，也是一時被人矇蔽才會做錯了事，哪就真向著外人呢？等兩天侯爺去她屋裡了，她自然就會一心向著侯爺……再說，過兩天歐陽老太太就要來了，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讓歐陽老太太將來回北邊的時候能安心不是？”
趙老太太聽了，沉吟半晌，忽衝她笑道：“瞧你一副老好人的模樣，當初真該讓你去開兒身邊伺候，將來做了姨娘，還能助開兒媳婦一臂之力，也能讓我省省心。”
雲織卻燦然一笑：“我知道老太太偏疼我才沒讓我去侯爺身邊侍奉，眼下林夫人與侯爺琴瑟和鳴，您不也一樣能省心麼？”
趙老太太不由得輕嘆一聲：“林氏雖好，卻年輕心軟，又是個耿直倔強的性子，哪裡是那一眾狐狸精們的對手？”
雲織不禁笑道：“狐狸精們雖然狡猾，又哪能逃得過您這捉妖能手的掌心？”
趙老太太也就笑了：“就你嘴甜，清淺那丫頭若有你一半，也不至於落到那樣的下場了。”
狐死兔悲。一語引得雲織臉上的笑容漸隱，半晌才道：“那也是她生得太過嬌媚，註定會有此一劫，原也怨不得別人，老太太就別再將此事掛在心上了。”見老太太臉色也暗淡無光，旋即轉移話題，“剛才老太太跟林夫人說什麼呢？看她笑盈盈地，竟是十分歡喜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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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老太太這才淡淡一笑：“也沒說什麼，不過就是讓她回孃家小住幾天罷了。”
雲織頓時驚道：“什麼？”出嫁女子無過，一般不會輕易住孃家，就是真想回孃家小住，也得事先通知孃家，孃家再派人來接，老太太無緣無故打發林氏回孃家，也不知是何用意？
趙老太太眼裡閃過一道異彩，徐徐說道：“我年紀大了，也不知哪天就蹬腿去了，這府裡亂成這樣，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趁著如今還有口氣在，得好好整頓整頓，將來交到林丫頭手裡時，也能放心些。”
原來老太太是想趁機整頓趙府，只是為何不把林夫人帶在身邊好生讓她學習一番？雲織仍有疑問，也自知老太太必有她的道理，便也不再相問，只說道：“臨市街西巷那個院子甚小，林夫人住在那裡，也不知方不方便？”
趙老太太呵呵一笑：“你要是不放心，趕明兒過去瞧瞧就是了。”停了停又道，“林丫頭出身寒門，不比那些豪門千金小姐，些許困難，她又怎會放在心上？”
雲織見趙老太太言語之間已多是對林若華的讚許，心裡甚覺欣慰，也微微笑道：“那是，以老太太的眼力，又怎麼看錯人？”忽又笑道，“林夫人常說的那個取經和尚的故事，也是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方才取得真經，我瞧著她不像在說故事，倒像是在說她自個兒，雖沒歷經八十一難，也著實受了些驚嚇，您老人家不如就把真經交給她！”
趙老太太意味深長地笑道：“你說錯了，我才是那個取經的和尚，而她，只是那個調皮的孫猴子，這緊箍咒，還得常給她念念，斬妖除魔，也得靠她自己的本事！我現在還能幫她，將來百年之後，總不能從地下鑽出來幫她吧？”
雲織忍俊不禁，呵呵笑道：“您最近氣色好了許多，心境也不錯，依我看呀……這功勞都得歸到林夫人頭上，她老說那些新奇的笑話兒，又變著法兒給您弄好吃的，您想不年輕，只怕都難了！”見趙老太太臉上的笑意就更深了，眼裡隱隱有一抹水光閃動，等雲織定眼再看時，她卻已垂下眼瞼，只疑是錯覺。
而如意園裡，此刻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一件事情，那就是準備林若華回孃家的必備物件。
趙世豐兩兄弟一到如意園就被趙世開打發到書房臨貼。他們兩個小猴兒似的，又哪能安心寫字？加剛才在回來的途中三嫂跟三哥說了老太太讓她回孃家小住的事，而三哥聽後雖說沉默了許久，但最終還是贊同老太太的意見。小兄弟兩個雖未經世事，不過一些常識也還是知道的，還道是三嫂犯了什麼錯讓老太太處罰，只疑心著那嬌滴滴的歐陽碧，不免更發揮超強的想象力，想象著等三嫂回孃家後那歐陽碧一定會死纏著三哥，便認定這不是一件好事。兩人當下就低聲叨咕起來，又使幫他們研墨的小丫頭環兒出去向林夫人的丫頭討些茶水，就趁機溜出如意園，去實施他們的計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