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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到底是年幼

轉眼不到幾天時間,乾道七年就要來臨。破除舊歲,迎接新年,宋室一派歡騰,有錢的沒錢的,當官的,打雜的,全都沉沁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之中。

這人,最怕的就是“安逸”,因為一旦安逸,便會忽略了疼痛,宋人們似乎忘記了以往。可就算記性不好,忘記了遠早時候的事情也就算了,最不應該的是,連那“靖康之恥”也不常提及。

他們不記得了,就在八年前,大宋興隆年間,趙昚登基皇位,北伐失敗,與金人簽訂了“興隆和議”。再到後來,主戰力爭的思想越來越淡,朝野之中,全被主和派霸佔了……

哎,大好的河山,就要在煙熄火滅之中墮落下去,等到趙昚退位時,朝廷更是不成了樣子。

不過如此一來,從興隆二年一直到淳熙十六年之間,宋室盡能苟且偷生地發展起來,雖家國破碎,但偏安一方,到底成就了一些事情,譬如許多副業、商品經濟行業等。不得不說,他們的“安逸”解決了一部分人的溫飽問題,“天下”難得的繁榮。

但到頭來都是泡沫,金人一吹,就把泡沫吹到了天上。等到蒙古人南下,伸手一戳,那泡沫就支離破碎,不復存在了……

襄陽之後無南宋、南宋之後無中國……

張老頭守著他的鵝湖村,守著的泥巴房,守著他的三畝田,守著他那突如其來的希望——劉渙。他把自己一直想去實現卻到底沒有實現的願望,全部強加到了劉渙身上。

是的,張老頭是搞不懂,為何劉渙會認他為親?他也弄不明白,當時為何一不留神,就答應了那小子。要知道,在古人心中,“過繼”、“收養”等事情可是極度講究的,張老頭這般做法,是有些不合體制,顯得離經叛道。

事到而今,不論如何,那小子的戶籍已然落定,官家記得清清楚楚,“今有大宋江南東路江西信州鉛山永平之北鵝湖村人士劉渙,系張氏年豐明武之孫,適學之齡,舞勺兒郎,無功名刑獄在身,落戶定籍為鄉村戶……”

老頭這些天覺得劉渙製造的那“沼氣火”有些不頂用了,威力越來越小,燒菜煮飯所需的時間也長了起來。他便左右研究,碰東觸西,可到底沒有解決的法子。

無奈,老頭只得“不恥下問”,向劉渙討教。劉渙一看現狀,突兀道:“哎呀,我倒是忘記了,那大坑中的沼氣不夠了呢。爺爺勿憂,待會,我把糞池裡面的東西撈出來,再去周邊村寨收取糞便,只要能夠充分填滿那糞池,相信這沼氣足夠我們用到來年夏末。”

老頭已然從心底裡面服了劉渙,而今再提起“骯髒汙穢”之物,他也不再將之和“斯文”扯到一起,他始終記得劉渙所言的“生死輪迴”,還有“萬物皆有所憑,君子善駕於物”。

等到午時,門外卻有許多女人來敲門。他走到門外打招呼,把來人引到老頭跟前,自己便出門收取糞便去了。這沼氣池可是妙用無窮,但如果沒有糞便支撐,造不出沼氣,卻也是枉然……

這次他沒有花太大的功夫,總共走了三個村子,每個村子找了三兩個負責週轉之人。

本來說是要給提供糞便的人家些許財務的,但人家見到是劉渙,歡歡喜喜,心甘情願地為他工作。

他暗自高興起來,原來“名聲”這般好用。怪不得李太白說“千金散盡還復來”,那詩人整天鬼混,卻不見得餓死,都是他所積澱的名聲養活了他……

他優哉遊哉地轉了一個下午,興高采烈地回到家中,推門入了正堂,卻見的桌上地上,雜七雜八地放著許多用毛坯紙抱起來的“包裹”,還有許多罈罈罐罐,或是鼓鼓的小麻袋子。

“咦?不對勁啊,按理說爺爺不可能準備這麼多年貨的?”他自言自語。

老頭見他回來,看到禮物後神情有些恍惚,便在心中暗暗笑他。又從伙房端出一個陶瓷做成的罐子,放到一條杌凳之上,道:“吃吧,隔壁李嬸特意送來的。”

“什麼東西啊?”

“你開啟看不就明白了麼?”

劉渙見老頭神神秘秘的,心中一陣鄙夷。當即輕輕揭開蓋子,一道香氣撲鼻而來。

“啊!哦!這……這是……天了,這是狗肉啊!”

“自然是狗肉,你李嬸為了感謝你為楊三叔解圍,將自家的狗都殺了。”

“哎呀,這可如何使得,爺爺,這東西所含情誼太厚重了,咱們不能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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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你知道厚重?哼,我也是推遲過的,偏偏人家就是不允,非要我親手交給你。說你喜歡吃肉,特別是寒冬臘月間,能吃上一頓狗肉,便是莫大的幸福。這話是你說的吧?”

“這……我……我也只不過是和楊家丫頭不經意間談到過,怎地當得真了……”

“哼!你這小子,好端端的和人家說什麼‘狗肉’,誰還不知道你為楊三叔的老舅分了家產,冠冕堂皇地騙了人家的三隻肥羊,卻不要臉地拿去做人情!天了,你也算是個‘借花獻佛’的奇葩了……”

“爺爺,你又來了。我總覺得這些時日以來,你老是針對我,大事小事都要動怒,但凡你覺得我哪裡做得不好,明說就是了嘛……”

“哎……孩子,你總算看出來來了,實不相瞞,爺爺也不知道這幾日怎麼了,對你苛刻了一些。可能是愛之深、責之切吧。你要理解,爺爺初始結交你之時,你是個沉熟穩重,學識淵博的好兒郎……後來你到了鵝湖村,整日和那些個小孩子鬼混在一起,反差實在太大。爺爺以前把你當著了大人看待,現在又覺得你變成了一個小孩……”

“哦,爺爺勿怪,小子這廂給你賠不是了,原來事出有因,小子記下了,以後盡量少做些讓您老煩心的事情吧。”

“算了算了,你先別急著許下承諾,這人的成長,也是需要一定的經歷的,是我的要求過於苛刻嚴格了。快吃吧,別枉費了你楊三叔和李嬸的一片心意……”

原來,這老頭到底是個古板的窮儒,君子從一而終的思想在他腦海中根深蒂固,他見劉渙變來變去,時而是個無知貪玩的小孩,時而又是個才華橫溢的大人,時而劍走偏鋒,解決難題,比如幫人“分家產”一事,時而又做些光怪陸離的事情出來。老頭是怕劉渙有一天養成了固定的人格,走上極端,成了個離經叛道的人,那可不好。

劉渙真是許久沒有吃到狗肉了,一口氣吃了個鍋底朝天,一滴湯水也沒有放過。他滿意地打起飽嗝,用手摸著他那圓鼓鼓的肚皮,一出氣都是滿口的騷味……

“恩,這狗肉好是好吃,可惜少了點。做法也過於傳統,有點浪費食材了。”

“吃都吃完了,你才嫌三棄四起來。記住了,這狗肉是你李嬸送來的,廳堂中那些雜七雜八的禮物,有核桃,有醃菜,有米糕,有雞蛋,有茶葉,有蜂糖……都是本村和隔壁兩個村子的人家送來的,你要記恩啊。”

“額,孫兒記住了。只是……他們送這許多的東西來,是何意思啊?”

“啊?是何意思?你不知道麼?”

“啊?爺爺,我確實不知道啊!”

“你……你這逆子,老夫打死你……”張老頭一陣暴怒,抓起一根竹棍,揮得“嚯嚯”直響。

“哎呀哎呀,爺爺你停手……”

“啪啪”……

“老頭,你打也打夠了,總該停手了吧……”

“啪啪”……

“你還打……再不停手,你就不怕你那把老骨頭散架了麼?”

“啪啪”……

“哎喲”……

慘叫聲不絕於耳,但基本上都是劉渙裝出來的,他自從隨姓魏的大漢學武以來,抗擊打的能力也直線提升。張老頭本來一介蒼老匹夫,沒有多大的力氣,再說他也沒有真打,力氣都沒使完……

老頭打得累了,又聽聞劉渙歇斯底里的慘叫求饒之聲,才堪堪停手,喘著粗氣。

“兔崽子……你……你莫不是要氣死我才高興麼?”

“哎喲……爺爺,好爺爺,你下手未免太狠了。可你要責罰,也得讓我明白啊。到底是何緣由,孫兒卻是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不是給所有娃娃放狂話,說自己要建造一所學堂,由我和你來出任老師麼?人家七大姑八大姨的送禮過來,除去拜年以外,卻是交代,要你好生教導人家的孩子,多傳點真本事……你親口說的話,卻不知道,你是何道理?”

“啥?由你和我來出任老師?興辦學堂?”

“咋地,你沒有說過這話麼?那日在鵝湖寺中,當著虛相大師的面,我都還記得的,你想狡辯?”

“我……哎喲……這群小兔崽子,我說的是將來!將來!得等時機成熟了,我可以興建一所學堂,當他們的老師也未嘗不可。可是,我從未說過,叫爺爺也來當老師啊……”

“你……‘將來’?‘時機成熟’?什麼是將來,什麼又是時機成熟。村裡的娃娃哪個有你那等城府,人家能理解你那冠冕堂皇,模擬兩可的鬼話麼?孩子們往大人那裡一傳,大人們最重承諾和名聲,自然當真了……還有,我做老師怎麼了?我就不能做老師麼?我教不了人?我不懂四書五經?我不會寫?不會作?”

“這……不是不是的,我沒說您老不適合做老師,只是……只是……只是要建造一所學堂,得花費諸多銀子和精力,我……我是怕有心無力啊!”

“這個我不管,你不是自詡聰明絕頂,才華橫溢麼?”

“我……”

“何必推遲呢,劉大才子?小老兒也要沾了你的光呢,到時候你建好了學堂,聘請我去做個老師吧,好不好啊?你看,這禮物我都給你收下了,可沒有退回去的理由啊……”

“我……好吧,老頭你夠狠!哼!不過小爺還真來了脾氣,辦學就辦學,等新歲元宵一過,我便辦一所學堂給你們看看……”

他說完賭氣地走了。回到屋中,暗自覺得,自己的情商真是太低了,到底是過於年幼,怎地這點粗淺的事故都看不出來,還吃人家的狗肉,真是臭嘴、爛嘴、賤嘴……

老頭也孤單單的一人,把那些收來的禮物規整好。他想,“此事也不管成不成,最好是不成,也殺殺那小子的銳氣,虛相大師曾說那小子鋒芒太露,若不懂得收斂,早晚要害了他。哎,也是對的。看他寫的詩文就知道了,什麼‘換了人間’,什麼‘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不正是霸氣外露,找死的節奏麼……”

“孩子啊孩子,不是老夫要刻意為難你,實在是要打磨你,望你成才。你不經歷風雨坎坷,人生豈能完整。做事情過於一帆風順,也不見得是好事啊,你不要怪怨我這老頭,大家都在盯著眼睛看你呢,哎……”張老頭拖著佝僂的身體,獨自感嘆,自言自語起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