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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曹操退兵

收到訊息的第四日,有流星墮落定陶城外,頓時火光騰起,馬驢齊鳴。有人說:“大星墜落,不是有貴人出世,便是有貴人要離世了!”繼而又有人說:“莫不是此戰損兵折將,我等都要戰死此處了?!”即使軍中三令五申,禁止謠傳。但不僅士卒,很多軍官也憂心忡忡。又聽得傳言,陳沖自關中接連擊敗劉範、呂布,又起大軍來援,不日將跨過函谷關,如此則將腹背受敵。種種不利訊息,使得曹軍將士更加憂懼。

此時曹操已決定退兵,但事關全局,故而他沒有將訊息告知諸將,而是先給鮑信傳信,令他先率眾渡河退入河內,等他撤軍完成之後,自己再行撤軍。

此時已是四月,即使是空前嚴寒的春天,到了此時也都結束了。周遭的楊柳紛飛如雨,地面的青草隨風而倒,露出草叢中或稀或密或白或藍的小花。他有時就望著花叢愣愣出神,不由記起很久前的往事。忽然,他對陪伴他的養子曹真說道:“當年在雒陽,我夜送陳沖至白馬寺,當夜星空便如此景,不料自此過去十餘年,我兩終於要在戰場上會面了。”

他微微太息著,不無傷感地笑道:“起初我聽聞陳沖遇刺,又憐又喜,憐的是他聰明一世,竟死於小人之手,喜的則是他若身死,劉備縱稱雄略,沒了陳沖,也不過是只斷角之犀,我早晚必擒之。可如今他竟又活下來了,可惜啊,這樣一來,將來史筆如鐵,我與陳沖之間,正如倚天、青釭這對佩劍一樣,只有一樣能流傳後世了。”

曹操說到這,把腰間的倚天劍給曹真看,曹真披著明光鐵甲,手拄斫刀,目光堅毅地盯著曹操手裡的倚天劍應道:“人生須臾,成王敗寇,誰人不是?如今我軍困頓,傷懷感遇,還是留待成事之後吧。”

“這真是武人的回答!”曹操不禁心生感慨,看著曹真暗道:“不意阿邵文弱之軀,其子卻頗有終軍之風,或許以後興旺我家的,就是子丹了。”

次日,曹操便召集軍中所有將領,一時人頭攢動,顯得帳中較為擁擠。曹操環視了一輪眾人,來到帳中的府朝重臣多達六十餘人,大家配著刀,在厚實的獸皮墊子上圍坐下來。

曹操對大家說:“這幾月大家都頗為辛苦,自渤海戰後,我們起兵渡河,從青州一路殺到虎牢,幾乎一刻也沒有歇息,現在想來,幾乎都已過了半年了吧?經過了多少磨難啊!”

“如今大戰彌久,連春耕的季節都過了,而劉玄德還縮在虎牢關內,看來至少今年,他是不敢與我一戰了。但這又如何呢?我已據有河北,半割河南,而關西又有劉範與韓約窺伺,論人力財力,東西強弱都已翻轉。我只需再休養生息,練兵籌甲,待到關西遇蝗蟲災害,人馬飢餒的時候,我再聯絡軻比能,兩路夾擊他。如今陛下和劉備不和,朝中也有許多忠臣與我來往書信。只要天災,我再用北虜去攪亂他,就不愁沒有人從裡面亂起來。到時候我率大軍再來,摧破賊子便如同捏碎鳥卵啊!”

說到此處,眾將都明白,元帥這次是要準備退兵了。

曹操於是說:“我要一員勐將為我斷後,此人須得守在句陽,讓關西的追兵不得渡過濮水。”

話音剛落,路招和許諸幾乎同時站起來。曹操嘴角露出了笑容,說道:“兩隻勐虎啊,渤海時便是你們浴血護我平安,這次也辛苦你們一趟了。”

路招拱手答道:“願任元帥驅策疆場,但求與敵之上將同歸於盡,將無憾此七尺之軀!”

高歡望著他們,心中升出一股暖意。但當他出帳,望見遠處並不雄偉的定陶城時,心中卻又發出新的無力感,他轉身對諸將感嘆道:“我戰時頭風發作,幾乎不能視事,在此空耗時日,結果名聲全偏移了臧子源啊!”

眾將由此散去,而曹操則站在原地,靜靜地感受著暮春春風的吹拂。這時候,撤軍的訊息傳到各部,軍中紛紛響起此起彼伏的歡呼聲。而曹操身處這聲浪的中心,愈發感受到時光荏冉。他恍然有一種錯覺,彷彿自己並非在聲浪中,而是在絕壁上,往上看不見盡頭,往下也看不見盡頭,而自己也無法放手,只能繼續往山頂努力攀爬。年少的無知輕狂都與自己遠去了,但他心中難免有澹澹的感傷。故而在完全撤軍之前,他在帳中揮毫筆墨,信手做了一首《秋胡行》,辭藻雖未綺麗,意境卻高遠澹泊,其文如下:

晨上散關山,此道當何難。晨上散關山,此道當何難。牛頓不起,車墮谷間。

坐盤石之上,彈五弦之琴,作為清角韻。

意中迷煩,歌以言志。晨上散關山。

有何三老公,卒來在我傍,有何三老公,卒來在我傍。

負揜被裘,似非恆人,謂卿云何困苦以自怨?徨徨所欲,來到此間?

歌以言志。有何三老公。

我居崑崙山,所謂者真人。我居崑崙山,所謂者真人。

道深有可得,名山歷觀。遨遊八極,枕石嗽流飲泉。

沉吟不決,遂上升天,歌以言志。我居崑崙山。

去去不可追,長恨相牽攀,去去不可追,長恨相牽攀。夜夜安得寐,惆悵以自憐。

正而不譎,辭賦依因。經傳所過,西來所傳。

歌以言志,去去不可追。

夏四月丙子夜,曹軍突然解圍而去。到了天明時分,除了斷後的騎兵之外,大軍兵分兩路,一路抵達昌邑自山陽魯國一帶構建防線,一路退往甄城、濮陽,開始渡河北歸。城池下搭建的營壘,燃起熊熊烈焰,不多時,曹軍駐紮在定陶四周的營壘,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廢墟。

天亮的時候,還可以看見遠處曹操的紋飾雲紋旗蓋。路招和許諸望著旗蓋方向告別,他們身邊圍繞著的,都是身經百戰的虎豹騎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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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此刻,他們背後的定陶城內,卻沒有響起意想中的鑼鼓聲活著將士們的歡呼聲,城內的守軍似乎並沒有因解圍而歡欣鼓舞,仍然處在一片死寂之中。

而過了兩日後,一個沒有颳風的早上,關西騎兵的黑色旗幟出現在了西南邊濟水的天際。

前來的正是陳沖麾下的新北軍,不過只是一些先頭部隊,大約三百騎左右。為首的乃是北軍軍候毌丘興,他看到城下已無大軍,只有遠處仍有曹軍的遊騎,不由掃興道:“可惜,賊子走得這般快!看來沒有大戰了。”其副官見遠方人影寥寥,沒有什麼大部隊,就進言說:“既如此,不如先去割幾顆人頭,去找龍首討功吧!”毌丘興此時二十出頭,年輕氣盛,微微頷首道:“也好。”於是他們沒有進城,而是直接繼續向東北騎行。

然而曹軍的遊騎跑得很快,他們很快就丟失了蹤跡,繼而在森林中迷路了,只好灰頭土臉地往回走。此時天色還沒有暗下去,大地堅硬,天地之間似乎只有紛雜的馬蹄聲在林中回想。毌丘興走在最前,抬頭望著天,並沒有看見烏鴉或者其他鳥群驚起,這讓他有些奇怪。心想,大概是曹軍連日經過,鳥群早就飛走了吧。

正在此時,突然從一處林口奔出幾團紅棕色的東西,遠遠看去,像是幾隻狐狸經過。大家開始並沒喲偶再以,但再靠近看時,這種紅棕色的東西似乎要比狐狸更大。而且他們數目越來越多,部下二三十只。它們好像被激怒了一般,見了軍人戰馬,非但不避,而是一邊嚎叫,一邊徑直奔了過來。其叫聲嘶啞,令人毛骨悚然,戰馬聽了,嚇得裹足不前。有人認出來了,高喊道:“不是狐狸,是豺!”

這就是成群攻擊獵物,連老虎也害怕的豺嗎?關中人很少見到豺,河東山林的林中虎狼狐狸都常見,但也很少遇見豺。不想在以富裕豐和聞名的兗州中,竟然遇到了成群出動的豺。

由於戰馬害怕成群的豺,畏縮不動。馬背上的騎士都急忙從馬上下來,摘下背在身後歐的弓,抽出獵箭,對準快速奔過來的紅色身影射去。利箭在豺群中穿梭,箭頭紛紛射進土裡,但他們動得太快,射出的箭很難擊中目標。

轉眼之間,幾隻豺已奔到眼前。當頭一隻張口利齒,對準毌丘興嚇呆的坐騎,一口咬住了馬的前腿。馬兒負痛顫慄,眼見就站不穩當了。毌丘興大怒,拔出斫刀,朝那畜生的背上砍去。那畜生甚是機靈,突然鬆開血淋淋的馬腿,就勢從馬肚子低下鑽了過去。

這個時候追隨的豺群也跑到了近前,如鬼魅般在驚慌的馬群中間亂竄。人群亮出了明晃晃的斫刀,噼裡啪啦一頓亂砍,一時人喊馬嘶,場面混亂不堪。不多久,一條豺的後退被斫刀剁掉了,那畜生發出惡鬼般的哀嚎,在地上翻騰打滾。一個漢卒從馬背上解下長矛,對著他一陣亂捅亂刺,矛尖刺穿了它的肚皮,惡臭的腸肚溢位。他把它跳起來,從這已被攆出去的豺群示威。那些畜生也不跑遠,聚攏趴在幾座岩石高處,互相舔食同伴臉上和爪牙上的血跡,時而嚎叫幾聲。人群中的箭射過來了,他們就跳閃躲避,卻怎麼也不肯跑走。

忽然有人指著地上的事物說:“看,那是什麼!”有人往地上看,發現是豺屍肚子裡挑出來的東西,靠近一點,才發現是人的指骨!

人們這才想起來,豺也是吃腐屍為生的,這裡有如此多的豺,必是為周遭濃烈的屍臭吸引來的。毌丘興等人不禁臉色蒼白,一個念頭在眾人心中徘迴:城外尚且如此,那被曹軍圍攻數月的定陶城內,到底該是怎樣的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