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是當年花木蘭用過的佩劍, 其劍沉重無比,是漢末專為膂力過人的武將而鑄, 說是劍,其實更像是鐧, 尋常人無法單手握持,算不得什麼神兵。
但因為當年花木蘭神力過人, 是少有的能夠單手揮舞磐石之人,於是在她戰場立功後, 軍中便賜下這把重劍, 後來成了花家的家傳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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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夭是騎兵,在馬上大多是用長/槍,這把佩劍更多的是象徵意義, 所以她很少離身, 就連騎馬時為了蓄養馬力卸下,也是交由家將, 絕不會隨便拿塊布包著亂丟。
楊白華和花夭在魏國時便相識,對這把劍也是熟悉無比, 當即問起面前的北海王元顥:
“王爺,花將軍也和你們一起南下了嗎?花將軍可好?”
“這個……”
元顥有些尷尬地支吾著:“花將軍沒來, 磐石,磐石是意外得來的……”
“意外?”
楊白華一陣狐疑。
按理說, 花夭持衣帶詔誅殺妖后,與魏國便是功臣,何況爾朱部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入洛陽, 朝廷更需要花夭的武力領軍,磐石是她的隨身佩劍,怎麼會落到元顥手裡?
“諸位說的可是幾年前來梁國出使過的花將軍?”
見場面有些奇怪,一旁的蕭綱打著圓場,笑著打岔:“幾年未見,花將軍如今可好?”
“花將軍驍勇善戰,自然過的不錯。”
知道楊白華和花夭交好、甚至花夭在梁國還挺有名,元顥表情不太自然地回答:
“她那樣的人才,無論在哪兒都會受到尊重。”
他雖然嘴裡在回答著他們的問話,眼睛卻一直忍不住往馬文才的方向看。
馬文才看到磐石時,就已經覺得不太好了。
被包裹在布帛中的磐石已經沒有了皮鞘,他端著劍仔細觀察,發現吞口凹陷之處有已經乾涸的血漬,劍脊上也有了一些小的缺口,說明在劍脫手之前,有人曾握持著這把劍作戰過,甚至揮砍過鋒利的武器,才能有這樣的缺口。
磐石最大的特性是堅固而不是鋒利,使用的方式是劈,這種招式大開大闔威力巨大,卻因為劍身沉重不能持久,唯有花夭能拿來做常規武器,馬文才不相信元顥這一隊人中有誰能拿它迎敵。
而從磐石上面連血漬都沒清洗乾淨,可以看出這群人對這把武器也很忌諱,甚至不願意好好清理它。
他的目光從北海王攜帶的幾個大木箱上掃過,眼神有些陰鷙。
“佛念,北海王遠來是客,我等不能失禮。”
馬文才從馬車上抽下了劍,連帶著整個車隊都停下了,此舉實在引人側目,陳慶之只好小聲勸他:
“知道你掛心花將軍,何不等入了城再細問?”
牛首山大營的白袍軍最初便是花夭幫著訓練的,一開始不過幾百人,而後她擔心主公安危逃脫回國,卻也留下了騎兵的訓練之法,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花夭對牛首山大營有大恩。
陳慶之的騎術便是花夭教的,當然也很擔心她的近況,然而他首先是梁國的將領,更擔心的是眼前的外交。
馬文才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稍稍猶豫了一會兒便把磐石放了回去,好似並不在意的歸入了隊中。
那北海王元顥回頭看了馬文才好幾眼,聽旁人說他姓“馬”,一邊思索著當世有哪個高門是“馬”姓的,一邊小聲向三皇子蕭綱打探他的身份。
當知道馬文才是天子身邊的近臣,還是梁國騎兵“白袍軍”的參軍時,元顥臉上有些慌張,但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
元顥並不是自願歸梁的,他原本的目的地是壽陽,想要借蕭寶夤在南境的大軍攻回洛陽,誰料一進入徐州地界就被曹仲景的人發現了,而後鍾離的軍隊連夜出擊,將他與嫡子、隨扈、親信一起“請”回了鍾離。
好在元顥身上代表身份的印鑑和宗室譜牒都在,梁國人也對他們客客氣氣,一路上都以國賓之禮待之,除了不讓他們亂走,沒有限制過他們的其他自由。
魏國如今陷入戰亂之中,好似人間地獄,他們被護送著一路南下,看遍了梁國繁華的景象,再加上身邊的親信一直替他“洗腦”,漸漸的,連元顥也覺得與其找蕭寶夤借兵,不如向梁國借兵更好。
對於梁國的大臣來說,接待魏國來人已經是熟門熟路了,當年魏國使臣住的禮賓院早早就被清理了出來,宮中也準備好了宴席。
元顥對梁國官場並不瞭解,聽說太子生病在同泰寺休養,所以由太子的胞弟晉安王蕭綱來接待時,他也沒覺得被怠慢了,反倒對梁國那位在位長達二十多年的皇帝十分好奇。
馬文才原本護送了他們入宮就該回皇帝身邊覆命的,結果他刻意多留了一會兒,從楊白華那邊打探了些訊息,才回了皇帝身邊。
“佛念,回來了?”
蕭衍抱有一絲希望地問:“可有二郎的訊息?”
“隊中並無二殿下。”
馬文才搖了搖頭,“而且那位北海王根本沒進過洛陽,魏帝駕崩時,他正在相州的鄴城抵抗六鎮作亂。爾朱榮破了洛陽,大肆屠戮宗室,他擔心受到南北夾攻,支撐了半月後就棄城南下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得到洛陽城中的訊息,也不會留意一個梁國的棄子安危如何。
蕭衍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當知道兒子依然下落不明時難免還是會失望,他長吁短嘆了一陣,又問道:
“你今日也見過那元顥了,此人如何?和元法僧比呢?”
“啟稟陛下,臣並沒和他接觸太長時間,不能妄下結論。不過臣見他的隊伍陣容齊整,雖風塵僕僕卻不顯狼狽,顯然並不是酒囊飯袋之徒。”
馬文才知道蕭衍想要北上迎回兒子,自然是順著他的想法說,“比起貪婪懦弱的元法僧,那自然是像樣的多了。”
聽說這北海王元顥像是個靠譜的,蕭衍終於松了口氣,下令左右準備禮服,要親自去參加接待的晚宴。
白袍騎的主將是陳慶之,他素來不愛這樣的場合,原本以為沒他什麼事了,卻沒想蕭衍卻叫住了他,命他一同參加夜宴。
“佛念,我雖想派兵北上,卻不準備幫著魏人平息動亂。”
蕭衍低沉著聲音說:“如果那元顥向大梁借兵,我能給他的,便只有你與陳慶之率領的白袍騎,不會有援軍,更不會深入敵境提供糧草,一路需要的補給和所需,你們得自己想辦法。”
馬文才一怔。
“魏國這一場動亂,沒有幾十年的時間不可能安穩。現在魏國可用的軍隊不多,蕭寶夤的大軍一定會被調去北上平亂,到那時,北徐州和南豫州的大軍,我準備用來收復徐州和豫州,所以不能妄動。”
蕭衍從魏國動亂起,便構想多,此時向馬文才和盤托出,為的便是打消他的疑慮。
“我知道這任務十分困難,所以一旦路上有了什麼危險,你們不必太過在意他們的安危,一切以進入洛陽、找到二郎為先。”
蕭衍眼睛裡閃爍著希望的神采,“既然是互相利用,又是魏國宗室有求於我們,你們也不必講究什麼道義,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馬文才一直知道白袍騎肯定是要入魏的,這幾年蕭衍幾乎是傾盡全力的打造這支騎兵,尤重他們的速度和應變能力,就是為了救回兒子。
能為救回兒子謀劃到如此地步的,真可謂是可歌可泣,即使馬文才有時候覺得這位皇帝過於分不清輕重,但對於他這一片愛子之心,也是讚歎不已的。
但他怎麼也沒想到,皇帝在朝中旗幟鮮明的想要“北伐”,然而其實根本並不想動用大軍,只想著渾水摸魚?
“臣明白您的意思,臣一定設法將二殿下安全地帶回國。”
所謂慈不掌兵,什麼“就地補給”、“莫講道義”,其實就等同於讓他們一路搶掠,便宜行事。
這在異地作戰時極為常見,馬文才又不是太子,自然不會在這時候和皇帝說什麼“好生之德”,而是欣然領命。
至於白袍騎那麼點人能不能護著北海王入洛陽,那便是陳慶之和馬文才需要考慮的事了。
“你既明白了我的意思,就要和北海王元顥想法子交好、獲取他的信任。魏國鎮守各州的刺史皆為宗室,元顥能一路順利南下,絕不是那麼簡單的,只要他對白袍騎不設提防,他既然能安全南下,就能帶著你們北上。”
蕭衍拍了拍馬文才的肩膀,嘆息道:“太子現在這樣,我是不敢指望了,也許當一個僧人對他來說反倒是解脫。老三年紀還小,而且好詩詞多於國政,一時無法得用。二郎遭此大變,性情定然已經沉穩許多,若你能把二郎帶回來,除了是我父子二人的恩人,也是大梁的恩人。”
聽出蕭衍的言外之意,馬文才駭然躬身。
“陛下何至與如此?臣既領命,定當盡心盡力!”
蕭衍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兩年,這兩年裡,他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一閉眼便想著兒子在異國受苦,又擔心他受到世人的誤解不能自解,原本漆黑的頭髮都花白了一半。
此時終於等到了好的時機,卻為了梁國大局不能肆意舉兵,只能將所有希望放在了陳慶之和馬文才的白袍騎上。
只是白袍騎號稱萬餘人,其實能上馬作戰的騎兵不過七千人,剩下的都是照顧戰馬與士卒的雜役與醫者等,要用這七千多人北上洛陽,可謂是九死一生。
蕭衍見慣了貪生怕死之輩,既對馬文才寄予厚望,又擔心他臨危生出懼意,只能坦誠相待,設法打消他的疑慮。
他卻不知馬文才對什麼“恩人”、“從龍之功”都不感興趣,想的只是如何趁機在這天下大亂的局勢中謀得更大的好處,此時皇帝對他委以重任,正合了他的心意,哪怕皇帝要多派援軍給他,他也是不會領受的。
兩人心思一致,自然又是君臣相得了一番,而後蕭衍出席夜宴,更是親自攜著馬文才出現,讓在場眾人對馬文才的“地位”又多了一層認識。
那北海王元顥是魏國出了名的美男子,雖然現在已人到中年,但繼承了拓跋氏族高大體格的他,光從外表上看絕對是堂堂正正的“偉男子”。
元顥見到梁帝,當席涕泣陳情,請求梁國立己為魏主,幫助自己殺回北地復國。他言語間滿懷對故國百姓的擔憂之情,言辭又頗為壯烈豪邁,給蕭衍與朝中的文武百官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對於借兵之事態度鬆動。
這讓元顥越發大喜過望,堅定了要在梁國借兵北上的想法。
酒酣耳熱之際,蕭衍召了陳慶之和馬文才起身,指著他們指點起元顥。
“此二人是我本部白袍軍的主帥與參將,統領著我梁國所有的騎兵。如若北海王要向大梁借兵,朕能動用的騎兵也只有白袍軍。”
他笑著向魏國人示好。
“北海王不妨和陳將軍、馬侍郎二人多多交流,日後要北上,你等若相互熟悉,配合默契,想必大有裨益。”
元顥在城門前受迎時就注意到了他二人,那時見蕭綱言語淡淡,當時便沒有多重視。
此時馬文才跟隨皇帝一起出現,又被介紹掌管著皇帝的本部兵馬,麾下領著梁國所有的騎兵,元顥頓時大驚,連忙起身向二人敬酒。
陳慶之和馬文才嘴裡說著不敢當,卻坦然受了元顥的敬酒。
蕭衍在席間這一段話,讓在場之人都明白了他的打算,梁國不少官員再看向陳、馬二人,目光也就格外複雜。
等散了席,微醺的馬文才接過了元顥派人送來的請帖,應下了日後赴宴,腳步搖搖晃晃地離了大殿。
待走到無人之處,馬文才腳步一變,哪裡還有之前醉醺醺的樣子?
他尋了個宮人,悄悄將在宮中任職的傅歧叫了過來。
“找我什麼事?只要沒火燒屁股了都明天行不行?”
傅歧這段時間在為付皇帝“贖身錢”的事情忙得要死,被馬文才召來時手指上連墨跡都沒洗乾淨。
“我都三天沒回家了!”
“這事還只能你幫忙。”
馬文才的聲音在夜風中微不可聞,傅歧站近了才能聽得清楚。
“我在北海王元顥的車駕上看到了花夭的佩劍磐石。”
馬文才小聲說道:“北海王元顥千里迢迢南下,卻隨身帶著沉重的家當,若不是賄賂蕭寶夤的金銀財寶,就是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
傅歧聽馬文才說到見了“磐石”,也怔住了。
“你是尚書省金部曹的長官,禮賓院中一應所需都由金部所出,這幾日你若派人去禮賓院送東西,就幫我設法打探打探,看看元顥那邊可有什麼異常之處。”
馬文才眉頭皺得死緊。
“我懷疑他那幾個大箱子裡,別有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