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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沾衣不說話,一雙眼裡盛著盈盈笑意,直直望著她。

菱歌被她看得背後發毛。

雲屏開口道:“菱歌姐姐有什麼話不必在我們面前說,你那點斤兩,以為夠誰看?”

花月皺了皺眉,她從低處起來,心性本就敏感,更別說這種時候,她還沒有現出頹勢呢,姜蘅身邊的丫鬟就這麼陰陽怪氣地和菱歌講話,她自然而然地便以為這是姜蘅釋放出來的一種資訊:她不準備留自己了。

一時心頭又是惱怒又是悲哀,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大抵也是到了絕處,她竟然打心底裡生出一股子決絕來:“縱然不受寵,但我如今到底還是府上的姨娘,兩位姑娘這麼和我身邊的人說話,可見也是沒有將我這個姨娘放在眼裡。”

沾衣雲屏對視一眼,似乎都沒有想到花月竟然這般維護菱歌。

沾衣還好,究竟年長雲屏些許,心性穩重,雲屏卻是忍不住,冷笑道:“但願待會兒到了小姐面前,花姨娘還能這般良善。”

花月不明白她什麼意思,反觀菱歌,卻是被震懾住一般,伶俐的眉眼顯現出瑟縮的意味來,驀地,她覺得好像有哪裡變得不對勁起來。

胳膊擰不過大腿,花月一個小小的姨娘,也擰不過姜蘅這個姜家的大小姐。

不管她怎麼說,最後還是被沾衣雲屏請到了芳汀苑。

姜蘅今日換了一聲煙紫的長裙,墨發用金簪挽了個髻,隨意中透露著一抹溫柔意味,宜室宜家。

她坐在窗下看書,窗外的日光照下來,紅梅影子落在她穠豔的眉眼間,又讓她的面容變得晦暗起來。

不是模糊不清的晦暗,而是被凌厲氣質籠罩,叫人不敢直視的晦暗。

花月走進來,僅僅看了她一眼,便有遏制不住的心虛從她心底漫上來。

姜蘅卻連看她一眼都未曾,低著頭翻了一頁書,閒散開口:“雖說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平日裡該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今日乍見姨娘,方才發覺,好些日子沒見了吧?”

花月惴惴道:“大小姐貴人事忙……”

“便是再忙,說兩句話的功夫也是有的。我看是姨娘心氣兒高了,瞧不上我這根低枝。”姜蘅聲音細軟,腔調散漫,話末拉長了尾音,聽起來便莫名有種嬌嗔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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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三月春雨裡第一聲鶯啼,也像江南上好的糯糕,甜絲絲,黏膩膩。

花月卻不敢輕易放鬆警惕,她反而心提得更高:“小姐說笑了,奴婢不敢。”

一府姨娘,在小姐面前,是該稱妾身的。但是花月牢牢記著自己這姨娘的身份是怎麼來的,而今又做了對不起姜蘅的事,且看樣子恐怕已經東窗事發,她又怎麼敢拿喬。

“說說吧,薑蓉是怎麼和你說的?”見花月還算識趣,姜蘅便也就省了拷問的步驟,徑直開門見山地問道。

花月“撲通”一聲跪下去:“您果然……什麼都知道了。”

姜蘅輕笑一聲:“這麼緊張做什麼?花月,我說過你是聰明人,我今日既然單獨叫你過來,便不會對你做什麼,明白嗎?”

“也罷,薑蓉怎麼和你說的,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只想知道,到如今這個地步,你究竟有沒有想清楚,你被人當槍使了這回事?”

花月眼睫微顫,抬頭便是一副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請小姐救我。”

她如何能不清楚呢?早在聽說珊瑚樹被毀壞的事由夫人交給大小姐徹查,而薑蓉卻對她避而不見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不僅被人當槍使,如今還成了她們母女手中的棄子。

藐視皇權的帽子扣下來,砸死她綽綽有餘。

能幫她的,只有大小姐了。

姜蘅總算合了書卷,抬起眼來:“憑什麼呢?”

花月一怔。

見她怔愣,姜蘅忍不住又是一聲笑,眼尾綴連著勾人的風情:“當好人行善事,這種新鮮嘗一回就夠了。何況還是血本無歸的一回教訓,姨娘以為我還能不計前嫌,再幫你一回?”

滿心熾熱忽然就冷下去,希望落空,花月淚眼朦朧地望著姜蘅,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奴婢真的知錯了,以後奴婢一定再不起異心,您讓奴婢做什麼奴婢都聽話,刀山火海,在所不惜。”

她說完,見姜蘅仍然不為所動,開始一下一下地磕起頭來,“砰砰”的聲音響徹空蕩的廂房。

姜蘅看著她磕得額頭青紫一片,總算覺得心頭火氣消了兩分:“空話就不必再說。你為什麼會被薑蓉煽動,其實我亦是明白。花月,我再為你鋪一條康莊大道,你走不走?”

花月咬著唇,怯怯望著她。

“近來,我識得一位名醫,堪稱一句婦科聖手也不為過。我將她請來,為你調理身體,助你早日誕下麟兒,怎麼樣?”

“當然也不是沒有要求,此後你得好生聽我的話,一個字也不能違背,能做到嗎?”

經此一遭花月早已經明白,只有孩子才是自己能在姜府站穩腳跟的籌碼,那些孤枕難眠的漫漫長夜裡,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她能有孩子,還會是如今這個樣子嗎?

下人還敢捧高踩低嗎?薑蓉還敢拿她當傻子玩嗎?

可惜她已經失了寵,想明白也沒有用。但如今聽見姜蘅這樣說,她當即便明白,姜蘅這是打算幫她了,幫她固寵,幫她懷胎,她自然喜出望外,又哪有不應的道理。

“奴婢謝小姐寬宏大量!提拔之恩永世難忘!”

姜蘅淡淡睨她一眼:“你跟著沾衣從後門回莞然閣,將菱歌的絹帕帶過來吧。”

花月呼吸一滯,不敢置信地仰望著姜蘅。

“我既要將你撈出來,總要找人為你頂包。我看你身邊的菱歌就很不錯,怎麼,你有異議?”

花月低下頭,連忙道不敢。

守在一旁的沾衣見姜蘅疲乏地揉了揉眉心,便上前輕聲對花月道:“請姨娘隨奴婢來吧。”

花月呆愣愣地,像一隻提線木偶一般,跟著沾衣從後門出了芳汀苑。

人跡罕至的小徑上,花月神思恍惚地跟在沾衣身邊走著。

她原本還在想,渡過了這個難關,她一定要好生提攜菱歌,將她當自己的親妹妹對待,到時候為她物色一戶好人家,珍而重之地將她嫁出去。

卻沒想到,就在今天,她欣喜得意自己總算要渡過難關,卻要轉手將菱歌的命交出去。

沾衣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姨娘也別怪小姐,你覺得她狠心,怎麼不想想為什麼偏偏是菱歌呢?”

“沾衣姑娘什麼意思?”花月喃喃問道。

“咱們小姐一早便查出來,菱歌與宜霜居那邊聯絡頗多,您自個兒想想,最初您與二小姐接觸,是誰在其中牽線搭橋?您糊塗,咱們小姐卻是心明眼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