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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月滿千巖靜

將近天明時分,一輪圓月與啟明晨星交相輝映,銀白色的光線將揚州城外山岩渲染得錯落有致、美若仙境。

城內隱隱傳來號角聲,靜靜沉睡的山脈彷彿隨著號角聲甦醒。

我在城門外下馬,正在暗自琢磨如何設法探知蕭統的訊息又不讓他發覺,突然只見城門大開,一人率領數騎如離弦之箭一般出城而來。

他們來勢太急,城門外四野平曠,我尚未來得及看清他們是誰,那為首之人早已窺見了我,大聲急喝道:“你們速速將她與本王截住!”

我聽出了蕭綱的聲音,心中暗叫不妙,欲待使用隱身術卻已來不及,那些騎兵見他一聲令下,迅疾加快馬速向我所站立之地飛馳而來,瞬間便將我團團圍住,蕭綱的馬隨後亦馳近了我。

他緊握著手中韁繩,彷彿並不意外在此處與我重逢,神采奕奕的雙眸中泛出幾分“果然如我所料”的神情。

我見他近在眼前、避無可避,只得抬頭仰望著他,向他淡淡一笑。

蕭綱輕咳一聲,我們周圍的一眾騎兵立刻四散,遠遠離開數丈,將我們二人孤立在空曠城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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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眾人散去,低頭注視著我,緩緩開口問:“你還記得我是誰麼?”

我回憶起昔日離開京城時曾讓他幫忙將真的佛珠交還至東宮救出太子,後來在蘇州開善寺前巧遇蕭統時,他身邊白衣侍從曾言及“此女幾次三番戲弄殿下,將殿下的護身佛珠棄若敝履,當日她一聽說殿下被皇上拘押在顯慶殿,即刻慌忙不迭逃離皇宮,惟恐受到牽連,若非娘娘湊巧撿拾到那佛珠,殿下不知何時才能洗清冤屈”。

靜心想來,“幾次三番”戲弄蕭統固然是我之過,我卻從來不曾將佛珠“棄若敝履”,更非他們所言的那樣“慌忙不迭逃離皇宮,惟恐受到牽連”,他們在蕭統面前編造此等謊言,目的自然是為了讓他更加厭惡我、疏遠我。

丁貴嬪、蔡蘭曦、還有蕭綱,他們都是此事的知情人,他們一定都不希望我們在一起,惟恐我會禍害他。

可是,我並不想對蕭統解釋我心中的委屈,我希望將佛珠背後的故事永遠隱藏下去。他們都是蕭統的親人,也是最堅定支援著他的人,他們所做的一切正是我心中所希望的,只要他能夠安然無恙,我蒙受一些不白之冤又有何妨?

況且,我來到人間所得到的第一雙美麗繡鞋系蕭綱所贈,我對他仍有感激之意。

我點了點頭,應答道:“當然認識,今年春天我們在蘭陵相識,初夏時分在鎮江重逢,在皇宮中亦曾見過面。”

蕭綱從馬背一躍而下,拉著我的手走到山岩後的僻靜之處。

他站在我身前極近之處,微帶怨鬱之色,說道:“你終於肯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了。父皇將你賜予四弟為妃之時,你想必是心甘情願的……可你既然曾經喜歡大哥,又怎會與四弟糾纏不清?我縱然不及大哥,莫非連四弟都不及麼?你寧願做他的侍妾,都不肯做我的側王妃?”

我向後退了半步,說道:“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失去過記憶,我以為四王爺是我的……”

他似有所悟,說道:“我原本料想四弟在王府中曾對你施用過妖法你才會如此,看來竟是我誤會他了。你出家一事,真的只是因為代替苗昭儀出家修行麼?我聽說當晚父皇秘密處決了數名內侍宮女,此事必定有內情,看來多半是與大哥有關了?”

我預設了他的話。

他停駐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你並沒有真心喜歡過四弟,否則你此時不會出現在揚州,應在南康王府中為他守靈才是!”

我辯解道:“我並沒有名正言順嫁與他,怎能貿然前去王府為他守靈?”

他眸中射出犀利的光芒,語氣咄咄逼人:“你若是有心陪伴四弟,名分二字能阻止得你麼?你敢深夜擅闖東宮,難道就沒有勇氣走進南康王府?你並非不敢做,只是不想為了他這麼做而已!”

我想到蕭績臨死之時的慘烈場景,心底油然而生悲涼之意,淚凝眼睫道:“我從未想到他會這樣死去,我雖然很想救他,可我救不了他……”

他靠近我,輕聲道:“你聽我說,四弟不適合你,大哥更不適合你,他需要揹負的責任太多太重,他縱然想與你同遊*也決不可能做到。父皇母妃都對你心存偏見,豈會輕易讓你嫁與大哥為妃為後?你和大哥今生今世註定不能成為眷屬,不要再想他了!”

我被他的話說中心事,忍住淚道:“我沒有打算繼續糾纏他,我來揚州,只是想藉著觀戰的機會看看他……我一定不會害他應驗那些預言的!”

蕭綱眸光轉動,說道:“那些預言?你是因為皇嫂那些預言才不願嫁給大哥的?你不敢讓他知道你還是如此擔心掛念他,才會偷偷跟隨他而來?”

我不想對他欺瞞,輕輕點了點頭。

豈料他接著道:“你這又是何苦?你既然明知與他不可能在一起,又何必如此無謂執著於他?”

我一時不知如何應對,怔怔看著他。

他仰頭凝望天邊圓月,輕輕詠歎道:“芙蓉作船絲作笮,北斗橫天月將落;採桑渡頭礙黃河,郎今欲渡畏風波!”

我見他出口成詩,將我們桑林初見、繡鞋結緣、泛舟賞蓮之事蘊涵於詩句中,並應今日之景,心中暗自欣賞佩服他的才華,對他詩中之意卻不敢苟同,心道:“我初到蘭陵時並不知人間男女交往的規則,只覺得無限新鮮好奇,因此導致你誤會我對你有意。事實上我們並非情侶,又何來‘黃河’讓你如此嗟嘆?”

他轉過身凝視著我,似是觀察我的反應。

我思慮片刻,淡淡說道:“此詩很好,只是後半闋似乎有些不合時宜……”

他見我如此評價,面容微微顯現暗淡之色,默然良久後,抬頭說道:“你心中若無溝壑,怎會如此堅決拒絕別人?難道世間除了大哥,再沒有人品風度才華皆優之人了麼?”

東方漸漸顯現出淺白之色,山岩後僻靜空無一人,清晨拂曉的微風吹過我的臉頰,溼潤微涼。

我明白蕭綱的暗示,他與太子蕭統本是同父同母的嫡親兄弟,他們年歲相仿、容貌相似,一樣生長於華貴宮廷、一樣接受太傅的悉心培育,一樣英俊瀟灑,一樣才華橫溢,甚至一樣風度翩翩、高貴風雅,確實難分伯仲。

可是,即使上天能夠再塑一個蕭郎,我喜歡的依然是最初的那一個。

我沒有回答蕭綱的話。

他注視著我,俊秀的面容在黑色錦衣的映襯下現出淡淡的失落和無奈,卻突然間轉過頭去,面對著山崖悵然悲嘆道:“我縱然不及大哥完美無缺,若論及德行亦決不會遜於四弟,卻不知為何總是時時處處讓他們佔盡先機!那日太湖泛舟之時,我倘若如四弟一般不擇手段對待你,你此時心中眷戀之人只怕未必是大哥……我自桑林中見你赤足躲避野犬時便對你心生愛慕,可惜,至今仍是自作多情!”

蕭綱將心中隱藏多時之言對我明明白白說出,我雖然覺得感動,卻無法接受他的一番好意。

我低頭說道:“對不起,我心中只有一個人,今生今世我決不會背棄此人愛上別的男人。”

蕭綱的身影似乎並沒有移動,卻突然出手將我的身子圈在臂彎內,不由分說親吻著我的臉頰。

我用力推開他,然而奇怪的是,我竟然使不出半分法力。失去護身法術的小狐狸如同人間少女一般柔弱,我無法阻止蕭綱的舉止,被他緊緊攬入懷中動彈不得,大聲叫道:“快來人啊,救我啊!”

他見我放聲大叫,說道:“大哥就在城中,你想見他、引他過來救你麼?難道你真的想害死他麼?”

我不得不將剩餘的聲音嚥下,咬唇看著他說:“如果他和我在一起會害死他,你也不會例外的!你難道就不怕對我如此會害死你自己麼?”

他道:“我當然怕。但是,如果我此生眼看著你從身邊錯過,我會更後悔!我並不在乎你過去曾與大哥如何,也不想過問你和四弟的關係,只要你肯嫁我,我依然願意娶你為晉安王側妃。我並非你心愛之人,即使死了也不會讓你太難過的……”

我直視著他叫道:“你這個笨蛋,誰要你為我如此?我誰都不嫁,我不需要男人照顧我!”

他低聲道:“小萱兒,……我這次下定決心了,一定要取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我驚惶失措看著他,叫道:“你準備做什麼?”

山岩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蕭綱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問道:“有什麼事?”

隱約聽見一名侍從道:“稟三王爺,太子殿下見三王爺巡城遲遲未歸,此時正在城外四處尋找王爺,奴才阻攔不住,殿下向這邊過來了……”

我心中一動,蕭統若是出城尋找蕭綱,自然不難問出適才蕭綱與我相逢的情形,以他的聰慧自然能夠猜到城門口那名女子就是我,難道他是為我才前來此處?

他的話音才落,我們果然聽見了蕭統聲音道:“細心尋找一遍,不可過於粗心大意,以防他們故技重施對三弟下手。”

蕭綱見眾人哄擁而至,拉著我從山岩後走出,向眾人微笑道:“大哥如此關懷小弟,小弟實在感激不盡,只是遇見故人敘一敘舊而已。紫萱前來揚州了,我們將她一起帶回城內吧!”

蕭統彷彿對我視若不見,徑自轉身說道:“你才是揚州守城之將,此事何必問我?我還有事情與你商議,你隨我來吧!”

我跟隨著他們進城,邁步之時發覺腳下十分輕盈,法力竟然瞬間全部恢復,心中不禁大為疑惑,蕭綱此時距離我約兩丈開外,我故意向前靠近他一些,法力果然迅速減弱。

難道我的法力突然出現或消失皆與蕭綱有關?

我愈發好奇,想將此事弄個水落石出,小心翼翼和蕭統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隨他們一起進入揚州城中。

他們回到軍營中,與一些將領秘密商議破敵之策。

我站在蕭綱身旁,見一名中年將領出列說道:“臣奉太子殿下之命告知徐州、彭城中諸位將軍二王爺圖謀反叛之事,二王爺身邊親信不足萬人,只要殿下與三王爺一聲號令,即可將他們拿下。”

蕭綱示意一名侍從上前,將他手中書信接過向眾將展示道:“區區萬人,何足為慮!我們探知他今夜會迎北魏殘兵入駐徐州,正好藉此機會將其一網打盡,讓北魏知道幾分利害。”

那將領似有所悟,贊同道:“三王爺高見,這欲擒故縱之發實在高明,讓他們以為我軍懼怕他手中兵士眾多不敢出擊。只要今夜北魏騎兵一入城,二王爺勾結北魏之事便會大白於天下,我軍中明白大義者自然不會再被他矇蔽。屆時三王爺率兵出擊,裡應外合,教他們插翅難逃!”

蕭統緩緩道:“壽陽尚有部分北魏殘兵,陳伯之本是我大梁良將,當日或許是有不得已之情由才會率兵歸降北魏,若能將其勸服,斷了他們逃逸北歸之後路,方為上上策。”

蕭綱道:“壽陽自城破陷落之日起便與我們失去一切聯絡,陳伯之此人投敵叛國,為人輕浮無節不可信,大哥為何還要如此信任他?不如先取了徐州,隨後再圖收復壽陽。”

另外幾名將領亦道:“臣等見解與三王爺相似,請太子殿下三思而行。”

我見他們都贊成蕭綱的保守戰略,步步為營,正惟恐蕭統改變主意,卻見一名參軍模樣的中年書生出列道:“臣丘遲與陳伯之相交多年,深知其品性,其人性格仁善、事親至孝,如今陳伯之父母妻兒皆在通州境內,若是對其曉以大義,勸其浪子回頭,既能一戰而平北魏之亂,又能免卻壽陽百姓再受戰火之災,何樂而不為?”

蕭統眸光中微帶讚許之意。

蕭綱劍眉簇動,說道:“大哥準備勸降陳伯之麼?誰來執筆?誰去投書?短短幾個時辰,誰能如此迅速達到壽陽與他說明此事?”

丘遲並不遲疑,昂然說道:“臣願意執筆。只是投書一事……”

蕭統默然沉吟,似在苦思良策。

我見他俊容端肅,略有疑難之色,心中不忍見他為難,於是向前一步道:“我能去!”

軍營中眾人本以為我只是蕭綱隨身攜帶的捧茶侍女,見我突然出言,立刻將眼光齊刷刷投向我身上。

蕭統終於向我輕輕看過來,依然沒有任何表情。

蕭綱迅速瞥我一眼,低聲道:“軍機大事非同兒戲,你不要再說話了。”隨後向眾人道:“即使丘遲書信能夠勸降叛將,如今亦來不及了,大哥還是速作決定,傳令揚州大軍待戰吧!”

蕭統猶豫了一刻,對丘遲道:“既然如此,你且先將書信寫好,或許日後還有用處。”

丘遲面帶失望之色,行禮退出營外。

他們繼續計議行軍佈陣之事,我見蕭統不得不放棄更好的計劃,心有不甘,裝作有事,悄悄尾隨丘遲出帳。

蕭綱見我閃身欲走,惟恐是女兒家避人之事,亦不便多問,叮囑道:“不要走得太遠了。”

我在營帳外追趕上丘遲,喊道:“丘參軍且慢!”

他回首見是我,似乎頗為意外,說道:“姑娘有何指教?”

我微笑道:“指教卻不敢當,剛才聽參軍言道可寫勸降書信一封與壽陽陳將軍,雖然太子與三王爺不再對此事寄予希望,我們不如賭上一賭。你寫好了書信,我替你送去壽陽!若能成就太子的謀劃自然最好,即使不能,亦於他們無害,不知參軍意下如何?”

丘遲目露喜色,說道:“我當然沒有問題,只是姑娘能將書信平安送至壽陽麼?”

我眨眨眼說:“我自幼習過輕身術,一日可行千里,你若不信,我表演給你看。”

我如疾風般在他面前兜轉了幾個大圈,他終於相信眼前事實,忙不迭道:“甚好!甚好!姑娘有此奇術,想必是天助我大梁取勝,我這就去寫,請姑娘侯我片刻!”

丘遲一揮而就,將散發著墨香的信箋交與我,我見其上皆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約有數百之多,暗自佩服此人文思敏捷,見信中寫道:

“遲頓首陳將軍足下:無恙,幸甚幸甚。將軍勇冠三軍,才為世出,棄燕雀之小志,慕鴻鵠以高翔。昔因機變化,遭逢明主,立功立事,開國稱孤,硃輪華轂,擁旄萬里,何其壯也!如何一旦為奔亡之虜,聞鳴鏑而股戰,對穹廬以屈膝,又何劣耶?……夫迷塗知反,往哲是與;不遠而復,先典攸高。將軍獨靦顏借命,驅馳異域,寧不哀哉!”

我閱至此處心動折服不已,丘遲對陳伯之深為瞭解,對他現在的處境及內心矛盾亦洞若觀火,援引典故,盡顯梁國招降既往不咎之誠意,言辭懇切動人,不愧是一篇佳作。

我繼續往下看,見他寫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於疇日,撫弦登陴,豈不愴恨!”

不覺讚歎出聲道:“果然千古好句!陳將軍若見此書,感懷南國美景與故人,必定會棄暗投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