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後的深夜, 韓琌與徐梓焉於天京城南郊見。
韓琌到得略早,坐在秋風亭中的石椅上等待。不時,他見一頭戴斗笠, 身著裙裝的人從遠處緩緩走來。
徐梓焉來到亭前,抬起頭,他臉上塗著濃妝,紅巾遮臉, 看不清真面目。
但是從這雙眼睛裡, 韓琌還是看出點不對勁的。
他淡淡道:“驚鴻影……是這個年紀?”
徐梓焉微微一,道:“你不信嗎?”
韓琌凝視著那雙飛鳳眼,片刻後, 拇指朝旁一撇。
“定金在這,你先驗過。”
徐梓焉瞧見旁邊一個箱子,開啟一看,裝滿了金錠,他道:“子夠爽快。”他坐到韓琌對面, 人隔著石桌打量對。
韓琌:“你有幾分實力?”
徐梓焉道:“子需要幾分實力?”
韓琌:“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 你做不做得到?”
“哈哈。”徐梓焉掩唇淺。“子說了, 臨陣殺敵,那是軍士的活,殺手哪有見光的呢。”
“那若是給你明確時間點, 讓你事先埋伏,可否確保得手?”
徐梓焉:“對有幾人?設伏在何處?”
韓琌:“荒山野嶺,以目前瞭解看,八成落單,即使有護衛, 也不超百人。 ”
徐梓焉聽了這些條件,哦了一聲,道:“必成。”
韓琌道了聲好,從懷裡取出一張紙,背扣桌面,推置徐梓焉面前。
徐梓焉拿過紙張,翻開一看,清秀的眉毛微微一挑。
韓琌:“見到這個名字,仍能面不改色,閣下真是愧‘天下第一殺手’的名號。”
“別急著說好話。”徐梓焉甩了甩手裡的紙張。“這人也是能殺的?”
這回輪到韓琌起來。
“大家都是凡體肉胎,如何不能殺?”
他這一,冷風驟起。
徐梓焉年紀雖不大,但閱歷頗深。他殺人數,見人也數,基本一個照面,就能看出對的深淺。
他狹長的眼眸中,流淌著冰冷的夜光。
“你是混哪一路叛軍的?”
“閣下接下此單,在下盡數告。”
徐梓焉不語。
韓琌起身,走到亭口,回身道:“實,就算沒有這單生意,也早想與閣下一見。如今天下大亂,各求賢若渴,閣下身懷驚世,在下屬實心嚮往。也好,既是有求於人,合該先示君以誠。就先與閣下言明真,閣下再做決斷。”
深冬時節,天陰冷。
徐梓焉一邊聽著韓琌的話,一邊吹著寒涼的冬風。某一刻,他緒發散,抬頭望天,巨大的月亮懸掛天,宛如某種預兆。他再看向眼前的青年人,冥冥中,有所預感。
“靈師所言,該是今日。”
隨後,他莫名又想起了姜小乙,輕輕一,心想:“姜子,你心意,恐怕要錯付了。”
韓琌說完,等待徐梓焉的回覆,後者著道:“請先別急,你聽個條件,若都能答應,咱們再往下談。”
“請說。”
“第一,若接下此事,那便是收手戰。今後生活不可被打擾,所以得手後,會將此人屍首化為烏有,做成一樁懸案。你要答應,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此事是‘驚鴻影’所為。”
“可以。”
“第二,有一班手下,退出江湖後,他們所依靠,你要負責接手,並且照拂他們。”
“哦?”這條件韓琌倒是沒有想過。“手下?”
“沒錯。”徐梓焉淡淡道,“實,你來得也算剛好,前些日子,有人提議讓將他們送進宮中,可來想去,總覺得這朝廷沒大的盼頭。這班手下能力強悍,手段專業,只不過是殺癮重了些,你若運得當,他們會是一股不俗的力量。”
韓琌:“只要他們足夠忠心,就不會虧待他們。”
徐梓焉抿嘴一。
“那……咱們就具體往下談一談吧。”
冷風拂過長夜,遠處的天京城燈火輝煌。這繁華的城內,幾十萬的人口,誰也法料想到,一個朝代的數,以及這數下數人的命運,已在這個年輕人平靜的夜談中,悄悄改變了。
折騰了近十天,永祥帝的祈福法會終於結束。
十二月中旬,大軍正式出征。
這日的耽擱影響了不少事情,肖宗鏡要與楊亥重新擬定計劃,所以這支侍衛營和密獄共組成的十人隊伍先被編入了楊亥大軍,一行動,中途再行分兵。
出征當日。
寅時不到,侍衛營眾人迎著冷風離開了皇宮。
武百官聚集朝宣門,永祥帝站在城樓上,與幾位將軍說話。
姜小乙還沒有進入佇列,肖宗鏡讓在城樓轉角處等待。最後只隱隱聽到一句“旗開得勝”的祝願,然後是眾將齊喝。
隨後,主帥楊亥從城樓上走下來。
姜小乙迎面感受到一股濃重的殺。天還沒亮,冷冬的黎明將這種殺意限放大,這種千軍萬馬的厚重感是姜小乙這種江湖人不擅長應對的,本能向後躲了躲。
肖宗鏡走在後面,一身戎裝,威武肅穆。他來到身前,晨風吹來他身上的味道,少了幾分清香,了點濃塵甲冑的寒意。
他低聲道:“該出發了。”
姜小乙隨肖宗鏡來到城牆邊,遠遠一望。
軍隊如一汪涯的黑海,根本看不到頭。
所謂“人上一萬,邊際”,聽肖宗鏡說,這裡還只有一半兵力。將部隊全部集結到天京已經來不及了,剩下一半兵力分佈在沿路的兵站裡。
下了城牆,肖宗鏡與姜小乙騎上馬,向前奔進。片刻後,與餘兄弟會和。這只特殊隊伍被暫時編入主力中軍,姜小乙放眼四周,全是整裝待發的騎兵。見他們到了,李臨將包東西遞來,姜小乙開啟看,裡面裝著炒米和油餅。
“這是隨身攜帶的軍糧。”肖宗鏡將糧食掛在馬鞍旁,一扯韁繩。“去前,你們隨軍行動。”
他匆匆離去,姜小乙也學著他把糧食掛好,然後向旁一瞥,剛好看到另一邊正在打哈欠的戴王山。他身邊也跟著那四名密獄精銳。按照姜小乙對戴王山的瞭解,他出門在外必被手下們眾星捧月伺候著。但今日他毫享樂意,是按照軍規要求,與手下一在佇列中,百聊賴等待著。
連戴王山都如此老實,足見楊亥治軍的嚴格。
姜小乙深吸一口,感覺自己身體皮膚漸漸收緊。
不時,一個騎兵從他們身旁掠過,手中高舉著一杆黑色三角旗。
姜小乙問李臨:“這是什麼意?”
李臨:“先鋒隊伍已經出發了。”
姜小乙頓時緊張起來,道:“那們走嗎?”
李臨道:“們位於中軍隊列,先鋒隊伍要先探明路況,清理障礙,然後是前軍出發,再然後到們呢,至少一個時辰起,等著吧。”他看出姜小乙有些緊張,安慰道:“你不要急,也不太過操心,行軍打仗跟跑江湖可不一樣,慢慢適應吧。”
接下來的幾天裡,姜小乙切身體會了李臨這句話的含義。
以往姜小乙走江湖,一切事務都以個人意願為主,想怎樣就怎樣。就算是後來進入侍衛營後,肖宗鏡對也沒有過約束,還是自散漫。但是在軍隊裡——尤是在楊亥最精悍的主力部隊裡,個人的意志被壓縮到了極致。在每日寂靜的行軍過程中,姜小乙的雜漸漸被磨平,只剩下一個念頭,趕快到青州,打贏這場仗。
未時剛過,大太陽天上掛著,大軍便開始安營紮寨。
這也是行軍與走江湖不的一點,當初姜小乙跟肖宗鏡往返豐州,不分晝夜。但是對於大軍來說,必須要在每日天黑前安頓好營寨。所以即使是楊亥帶領的這支身經百戰的部隊,每日行軍也不過三四十裡。
姜小乙所處隊伍並沒有安營的任務,在一旁休息。默默計算,如果照這個架勢走下去,個月能到前線就不錯了……
剛這麼想著,肖宗鏡從遠處主帥大營出來,來到他們身邊,命令道:“清點物資,們今晚離開。”
就這樣,在出發五日後,肖宗鏡率領的這支特殊隊伍,趁著夜色,從大軍分兵,一路南下。
一旦從隊伍裡分出來,速度飛昇。
肖宗鏡和戴王山自不必說,他們選出的這八名手下,都是萬中挑一的高手,大家徹夜休,一天就走了大軍十天的路。進了山林後,速度稍微放緩了點,但仍然維持著高強度的行軍,不到四日的功夫,就抵達了目的。
他們選擇的路線是從蓬德和柞津中間穿入,一路向下,兜一個小圈,最後從南邊進入青州。
戴王山給所有人都備齊了手續,進城過程比姜小乙想象的順利得。
眾所周知,密獄一直活躍在全國斂財第一線。他們在青州城內經營一家店鋪,表面是典當行,暗裡做黑市的貨物倒賣。青州重商,需要大筆資金,所以只要繳納足夠的稅款,上面對於所有生意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次運進的這十人,都打著“鏢師”的旗號,為了通過審查,戴王山疏通上下花了大筆銀子,甚為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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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想到今後能掌控一整座海港,戴典獄又覺得前途一片光明,花少錢都值得。
順利進城後,他們前往典當行。
姜小乙一路上觀察青州城,原本以為,一座處於戰爭中心的城池,必然全員戒備,壁壘森嚴。可現實情況大大出乎姜小乙的意料,整座城池氛平常,雖不至於到“鬆懈”的步,但也看不出民眾有任何特殊的焦慮緊張。這座城市的商業活動非常頻繁,大道上商鋪林立,物資充沛,人流眾,各種貨物往來有條不紊,繁忙程度比起豐州都毫不遜色。
不過城內也不是全戰爭的預兆,每一段街道都有巡邏的士兵,偶爾還有人沿街隨查來往行人。
姜小乙等人很快來到位於城西的典當行。
典當行掌櫃姓王,四十幾歲,留著一撇八字鬍,精明強幹。他是密獄安排在青州的管事,見戴王山來了,他提前關閉門店,將眾人迎入後院,分房下榻,安排吃食。
一切收拾妥當後,天色已晚。
房間內,肖宗鏡和戴王山帶著屬下與王掌櫃討論青州事宜。王掌櫃在青州耕耘年,對此甚為瞭解,戴王山直接了當問道:“周璧和霍天,人在何處?”
王掌櫃道:“回大人的話,他們個處於本營內。”
說完,王掌櫃掏出一張大圖,鋪在上。
這張圖比流傳在外的青州圖詳細很,密密麻麻幾千處點,甚至連各種商鋪都在標註列。
王掌櫃指著中央靠北的一處,說道:“這就是周璧的本營。”眾人定睛一瞧,這是圖上難得稀疏點,標記一個紅色圓圈,附近很大範圍內都是空白。這說明本營附近已經全部清理乾淨,沒有閒雜人員。
戴王山摸了摸下巴,言簡意賅道:“你覺得,暗殺周璧可行否?”
眾人看向王掌櫃。
這是個一勞永逸的法子,周璧身為賊首,統領全軍,他一死,青州軍自然土崩瓦解。
王掌櫃斷然道:“絕可能。”
戴王山:“哦?”
王掌櫃:“大人,非是小的危言聳聽,周璧的本營重兵防守,嚴絲合縫,可以說是懈可擊,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戴王山不滿嘖了一聲,瞥向肖宗鏡。
“肖大人有何想法?”
肖宗鏡看著那張圖,沉片刻,對眾人道:“大家趕路辛苦,今夜先行休息。戴典獄,勞駕與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