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道觀裡，吳亮明正和蓮真細說當夜兇案，聽得門外腳步響起。燭影搖曳中，又一個白衣少年閃亮而入，仍是僵白面目，鼻嘴帶血，渾身還冒著絲絲霧氣。
卸下白衣白帽和帶小話筒的面罩，露出普通小孩面目，竟是個形容瘦小的女孩！程自遠暗吸一口氣，感覺在哪裡見過這女孩，沒等想起，聽到吳亮明先開口：
“小妹，你發現了什麼嗎？”
程自遠恍悟她是吳亮明的堂妹，雪豔出殯時曾見過。
這女孩細聲細氣報告，就在剛才她走在村街上，望見一團白光從祠堂升起，往白塔方向飄飛，白光裡有一男一女兩個身影，男的枯白消瘦，女的長髮微胖。
“果然又是這男女同體的鬼怪！”蓮真雙目驟亮，身子微顫，咬牙唏噓，“往白塔飄飛？去死寂寂的白塔做什麼？”
“白塔再往上，就是祖墳山啊！”吳亮明喊。
“啊？祖墳山？他們去那裡做什麼？難道……”蓮真驚呼，兩手捏拳，頓一頓，又沉下臉來，凝眉低頭。剩下的話儼然變成一團亂緒，揉在香火裡，隨風瀰漫。
好一陣，蓮真訥訥開口：“十有八九是吳村之鬼，唉，可惜我修煉不足，無法遁空而飛，一探究竟。”
程自遠正發呆，忽覺手臂一緊，楚素眉拉住他，往門外挪。剛到門邊，程自遠絆了一跤，發出悶響。蓮真、吳亮明齊喝：“誰呀？”
楚素眉慌忙拽緊他，呼的騰起。屋簷的飛鳥、蝙蝠再次受到驚擾，吱吱嘎嘎竄出，漫空撲閃，仰看，悚然如天降預兆，破空的叫聲紛亂而悠長，似乎在呼喚什麼、警告什麼、訴說什麼……
提劍而望的蓮真表情迷惑而無奈。站在身旁的吳明亮兄妹更是滿臉懵圈，只聽得吳亮明嘀咕：“一個晚上，兩次了，到底搗什麼鬼……”
楚素眉拉住程自遠，高高飛起，不一會祠堂就在眼底。程自遠卻不肯再往前：“走錯了，該去祖墳山。”楚素眉搖手：“兩個吳村之鬼，殺的都是外來人，不害孤兒，不會奪走我要找的元兇，也與你無關，暫且不要管。”
程自遠急了：“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改變主意？再說外來人也是人，出了人命就該查！”
楚素眉苦笑：“我一不是人間衙頭，二不是地府判官，哪裡管得了這些。”
“錯錯錯！他們既然殺戮外來人，看樣子是要陰庇吳村，指不定哪天就把矛頭對準你，成了查詢元兇的障礙，——再說我也是外來的啊！”
“他們不會加害你的。”
“唉，誰知道呢？我可是要跟你合作啊。”程自遠苦臉道。見楚素眉沉吟，說：“你是不是害怕了？”
楚素眉神色一凜，血目驟張，提高嗓門：“害怕？笑話！三百年來我李嗣英還沒怕過真正的鬼怪！這兩個吳村之鬼既會遁形之法，對付一個肉體凡胎卻還得兩廂配合，幹的過程藏頭露手，拖泥帶水，想來也不是什麼法術高強者，我用得著怕他們？你說反了！”
“那好啊，我們就去祖墳山，讓這兩個傢伙怕怕你，至少你鎮住他們，也可省去些障礙。”
說著拽住楚素眉調轉方向，一人一鬼朝祖墳山呼呼而去。
一路上楚素眉哭笑不得，嗔道：“好啊，我現在竟受你驅使了。”
程自遠有點得意：“受我驅使不行嗎？我可是你說的天下狀元！”
楚素眉握緊他的手，黑暗中兩隻紅閃閃的眼睛竟燦爛似花，朝著他嬌豔綻放。程自遠的心砰砰直跳，說不清是緊張還是激動，兩個眼睛凝視她，恍恍惚惚覺得她那僵白的面孔泛出了紅暈，整個臉形隨之變柔和，竟生動明媚了起來。
再看她的身子，在雲端嫋嫋婷婷，衣裙飛揚，越發的美妙難言。
這一看，看痴了。
楚素眉搖搖他的手，笑：“哎，醒醒神大狀元！我可不是好看的花兒。”
程自遠臉騰地紅漲，目光像受驚的蝴蝶慌忙躲閃。
楚素眉又嗔怪：“看前面的山路，當心山魈！”話音是前所未有的綿柔。
原來已經到達那道山谷。程自遠膽子陡壯，拉了她走在前頭，說：“我開路，我會用口水噴它！”
兩手握得更緊，十個指頭交叉相扣，彼此能感覺到對方的脈動。程自遠略感詫異，心想鬼怎麼會有脈動呢？很多書上都說人死如燈滅，心跳脈搏血流都沒有了，聚魂為鬼難道就恢復了麼？那跟復活又有什麼區別？
正胡思亂想，楚素眉嬌吟吟喘氣，一手撫胸，叫：“奇了奇了，我這裡抖得慌，好像……好像心在亂跳！三百多年來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啊！”
“對，你手上還有脈搏呢。”
“這是怎麼回事啊？莫非……我要活過來了？”
程自遠歪著腦袋，眨眼想了想，驚喜道：“《聊齋志異》裡記載了好幾起女鬼親近活人，染上人氣死而復活的事情，你是不是也……”
“《聊齋志異》？”楚素眉皺眉問。
“一本在你死後寫成的書，作者是清朝山東人。”
“不可能不可能！”楚素眉連連搖頭，“親近活人就能復活？瞎說八道！”頓一頓，卻又忍不住好奇，問：“哎，怎麼親近呢？那書上是怎麼說的？”
程自遠訥訥：“透過交合，染上精血……”
楚素眉驚疑：“還有這事？難道他們用人的精血，煉出不生不死大丹，回到生前時空？”
程自遠哭笑不得：“不是啊，那女鬼是重新活過來，和跟她交合的男人重新開始新的幸福人生。”話一出口，頓覺後悔，媽呀，為什麼不哄哄這個女鬼，說不定這一來，她就要跟自己“煉丹”，真的會“白骨頓有生意”了。
這一想，心咚咚狂跳，臉頰漲紅。
楚素眉觸電似的，猛然甩開程自遠的手，黑暗裡兩目血紅欲滴，怨道：“要死！一定是你胡亂編排！從來只聽說鬼類採聚人的精血，修煉法術，變成更凌厲的鬼，哪裡聽說反過來，變回人的？好啊，你個登徒子！”話音仍是柔柔的，帶了更多的害羞和好奇。
他剛要辯解“哪天找出《聊齋志異》給你看”，卻聽見楚素眉吁氣，叫：“沒有了沒有了，心還是死的，脈搏也消失了，哈哈，什麼染上人氣死而復活，不過是程君你的心跳脈搏在我這副空囊裡的迴音而已！”
程自遠舒了口氣，說不清是放鬆還是遺憾。
“唉……”楚素眉竟也跟著舒口氣，嫋嫋餘音透著一種莫名的傷感。
前方，兩邊懸崖高聳入天，把山谷夾在中間。那山谷漆黑幽深，窄如細縫，風從裡面吹來，細小而猛烈，陰涼而濃嗆，儼然一束密集的湧泉向外噴射，山壁和樹草被這風磨擦得刺啦刺啦嘯叫。
“非得走這裡嗎？”程自遠問。
楚素眉點頭：“這是吳村山林的陰陽分界線，透過這裡方能準確進入祖墳山陰靈之界，窺得吳村亡魂真相。”
“繞過它，從山谷上飛去呢？”
“那很容易迷失陰陽界限，飄到別的方域裡去。”
程自遠哦哦應聲，走到前面，面對山谷，運氣，蓄積口水。
山風的嘯叫似乎迴盪出山魈的警告聲，不知道這一回他們能不能對付得了它，會不會還有別的不測。他聽得見自己的心跳爬到了嗓子眼。
哎，這一切最終都是為了重返七年前，改變命運——豁出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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