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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疑雲再起

程自遠急急出門,孫留香跟在後頭。奔到隔壁育兒室,只見門開著,幽暗中一白一黑兩個身影正在廝打,嘩啦,有什麼東西被碰翻,碎落在地。

程自遠急忙開燈。廝打者,一個黑衣儺神,一個白衣少年。見有人來,白衣少年捂住臉,大叫:“瓷碗有毒,陰鬼可惡,老師當心!”

這叫聲很熟悉,——浩浩?

程自遠正要發問,白衣少年對他拱拱手,奪門而去。

程自遠看看白衣少年遠去的身影,看看眼前的黑衣儺神,心裡頓感惶恐。孫留香喘著粗氣,緊抓程自遠的衣袖,比他還害怕。

程自遠一邊倒退,一邊顫聲警告黑衣儺神:“你別亂來,這裡都是無辜小孩!”手向後劃拉,摸到那根半截拖把,心裡發出絕望的呻吟。

黑衣儺神卻不慌不忙,站著,摘下面具。竟是胡姥姥!

程自遠手操拖把,驚疑地長長哦了聲。

胡姥姥氣呼呼說:“這惡鬼夜夜來纏,今夜派出被她淘空的小孩亡靈,又想要下蠱毒,被我逮了個正著,程老師你瞧瞧,地上碎瓷碗裡的白粉,和小虎頭、雪豔喝下的一模一樣,惡毒啊!”

程自遠指點她手上的儺面,問:“你怎麼戴上這東西?”

胡姥姥咧嘴道:“還不是想借點儺神的力量,不然我這把年紀,肉體凡胎,哪裡拼得過,我也是沒辦法,好在儺神附體,跟那小鬼扛了一陣,把他拿來喂小孩的蠱毒打落了,萬幸萬幸,儺神保佑!”

“怎麼沒有呼叫我?”程自遠仍存疑問。

“你不是生病嗎?要再中毒,可就危險了,我捨得老身,和那惡鬼拼了算了,反正都這把年紀,哼哼。”胡姥姥話語竟有些哽咽。

轉臉看見身後的孫留香,驚道:“嘿,你怎麼還在這裡?村長來找過你,你躲到哪裡去了?”

孫留香說:“我隱身了。”

胡姥姥滿臉疑雲。

好幾個小孩被驚醒,其中光光和蘇蘇掛著眼淚,叫:“鬼鬼鬼!”

胡姥姥看他們,問:“說誰呢?誰是鬼?”

“那裡,鬼!”光光和蘇蘇指點這邊道。

胡姥姥扭頭看程自遠,再看孫留香,目光定在孫留香身上,冷冷的,泛著警覺的綠光。

“孫老闆你還會隱身啊?”胡姥姥幽幽問。

程自遠心頭也一緊,看孫留香,剛才夢裡的場景浮現於眼前。

孫留香卻笑,說:“是啊,許你會儺神附體,難道就不許我會隱身?”

胡姥姥臉上的肉抖了抖,笑容有點尷尬。“哈哈,看來我們吳村真是道法盛行,連我這老婆子,你這開餐館的,都會一手,不過我儺神附體是為了借力驅鬼,你隱身卻是為什麼?”胡姥姥語含譏嘲。

孫留香臉一紅,訥訥道:“我,我也是……我喜歡,怎的?”

胡姥姥冷冷一笑,似乎看清了什麼,卻不語。

倒是程自遠尷尬了,結巴:“我和孫老闆沒幹什麼,真的什麼也沒幹,孫老闆她只是躲在床底下而已。”

這話一出口,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孫留香立刻嗔了他一眼,怨道:“程老師你說什麼呀?什麼床底下?我用得著嘛,我會隱身!”

胡姥姥笑得更陰冷,嘴角一撇一撇的,不知怎麼,程自遠感到絲絲寒意。這一刻,他一下張口無語了。

只好轉移話題。他說白衣少年夜夜前來,恐怕只是寂寞難耐,想找這裡的夥伴玩耍。

孫留香贊同,說據她所知,那些都是冷餓病歿的可憐孩子,生前和這裡的孤兒是夥伴,夜夜前來,其情可諒,其苦可憫。

胡姥姥彎腰拾起有白粉的碎瓷碗,氣哼哼說:“這些陰鬼是來下蠱毒的啊,可憐什麼?”

“就是來下毒,也是受了大鬼驅遣,唉,自己也是受害者。”程自遠嘆息說。

“不,浩浩哥哥是來找我們玩,保護我們的!”女孩花花顫巍巍坐起,說道。

胡姥姥扭臉看她,面帶譏諷:“是啊,找你們玩,把你的魂魄全淘空,你就永遠在陰間裡和他玩吧,——哦不,沒這麼便宜呢,你頂多玩到凶死火化,身子和魂魄全消!”

花花臉煞白,面露驚恐,嘴唇緊咬,雙手死死巴住草蓆。

胡姥姥則掃視一屋子或呆坐或酣睡的小孩,誇張地仰起臉,身子不自然地抽動,語氣雜糅著憤恨和無奈:

“你們那個浩浩哥哥,他還會再找下一個玩,不斷玩,把你們全都玩進白塔地宮,哦嗬,那樣一來,世界就安靜太平了,我,我這個孤寡老婦也就可以和風一起消逝了……”

“胡姥姥,你扯什麼?深更半夜,嚇著孩子!”孫留香喊。

“他們怕嚇嗎?他們以鬼為伴,親鬼不親人,無知又懵懂,才不會被嚇著,”胡姥姥咬牙說,“告訴你,這屋子裡真正被嚇著的,是我這個可憐老太婆,還有程老師,或許還有你孫留香——天知道!”

程自遠揮手:“好了好了,這時間,應該休息。”說著踱出去,檢查門窗,發現大門是關著的,唯有走廊上一扇窗戶半開,夜風從外面灌入,在走廊裡嗚嗚咽咽迴盪,甚是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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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框歪裂,程自遠怎麼也關不攏。木雕虞姬在破裂的舞臺揮袖歌號,隨風搖晃,剎那間,程自遠覺得無數木雕上、畫像上的人物跑到走廊上、廳堂裡,到處都是嗚嗚哭聲,是搖晃的陰影。

咚咚咚,風中傳來敲擊聲。實實在在的聲響。滿屋鬼影又顯形了麼?程自遠吸了口涼氣。

聽清敲擊聲來自祠堂大門。他躡手躡腳踱過去,踱到廳堂口,手機突然抖動,大響,再次嚇一跳:“難道鬼怪在自己口袋裡?”

細看,卻是蓮真打來的。趕緊接聽,話音和門外的喊聲同步:“程老師嗎?我在門外,來看看。”

開門,蓮真短褲汗衫,睡眼惺忪,兩手各提一把桃木劍、一個開山儺面,氣吁吁地進來,急問是不是有鬧鬼了。

程自遠頓了頓,說沒事。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育兒室。

蓮真說:“我夜裡作法,感應到這裡有異樣,是不是那個惡鬼又來了?”

程自遠想說白衣少年,卻發現難以出口,——那鬼惡嗎?似乎沒那麼簡單。

胡姥姥瞥一眼程自遠,再看看孫留香,說:“跑了,我們這裡大人多,陽氣足,鬼怪全都嚇跑了。”

蓮真舒口氣,檢查起育兒室各處,叮囑:“各路鬼怪來襲,出沒無形,你們千萬要小心謹慎,加強防範!”

程自遠和胡姥姥喏喏應承。

蓮真說句沒事就好,跨出育兒室,到走廊裡,回頭,程自遠跟在後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問:“程老師有事嗎?”

程自遠手指窗戶,說這得修一修。蓮真嗯了聲,繼續往外走,到大門口,回頭,程自遠還跟著,蓮真停住,開口:“今晚……”

“確實很詭異,”程自遠說,“那個白衣少年據說生前名叫浩浩。”

“這個我知道,”蓮真輕聲嘆道,“唉,可憐,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給浩浩等小孩上上墳,祭奠一下,以安其魂,否則夜夜來擾也不是辦法。”

蓮真愣住,夜色裡那雙深井般的眼睛閃爍亮光,像在沉思什麼,好一陣,幽幽道:“那個地方,好久沒去,已經荒沒。”

“什麼?吳村人不掃墓麼?”程自遠驚訝地問。

“墓當然是會掃的,每年清明、冬至都掃,只是掃墓只限五代以內的先祖、兄弟,那些孤兒的墳墓誰會看顧呢?這不是吳村人無情,實在是這裡的規矩祖訓嚴,從來墓只能掃自家的,否則容易招惹不吉。”蓮真說著,目光掃向育兒室方向,咳了一聲。

程自遠說:“怎麼會這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