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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易羽

張bb的容貌非常出眾。從她生前留下的為數不多的影像資料裡,可以看出遊戲中那個豔麗而纖弱的建模,幾乎沒有額外美化的成分。如此美少女,本該享有大好年華,最後卻戴著遊戲頭盔跳樓而亡。這樣一出悲劇頓時吸引了大量關注。

自從第一款網遊面世以來,青少年沉迷虛幻世界而自殺的新聞就從未消失過。大眾其實也逐漸接受了一個事實:龐大的使用者群體裡,極端個例總是不可避免的。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

因為新聞剛一出來,就有多個自稱知情人士的賬號,爆出了張bb臨死前跟她的引路者的對話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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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托起我嗎?”

“來吧,我們一起。”

……

“這樣就可以跟你永遠在一起嗎?”

“是的,我會一直為你引路,主人。”

輿論爆炸了。

“這特麼不就是在引導自殺嗎?!”

“天工造出了什麼魔鬼?當初賀識微放話說要讓引路者學會心理輔導,鼓勵玩家積極生活,結果這就是你們的研究成果!”

“太可怕了吧,我們還能信任ai嗎?”

……

賀識微趕回公司的時候,正值暴雨傾盆。

天工的大門被媒體圍堵得水洩不通,公司不得不出動安保強行開道,才將總裁的車輛護送進園區。

這次事件已經不止牽扯到亡靈書一個遊戲了。整個ai系統的信任危機,萬一處理不當,會深刻影響到天工的未來。一群部門總監全聚在會議室裡,一見賀總露面,立即擠了上去,爭相做著彙報:

“輿論起來得這麼快,是因為有幾家媒體推波助瀾。我們查了一下,背後果然是寰石在買單。”

“公關部已經安排了一波通稿。幸好,那個引路者在玩家自殺之前用後臺報過警了。我們還調查了張bb的家庭背景,她曾經被生父侵犯,後來又因為校園霸凌退學,一直疑似有抑鬱症,並不是單純的沉迷遊戲……”

“但這些解釋還不夠,因為那對話片段太嚇人了,玩家普遍很恐慌。現在外界都在催我們放出完整的對話記錄……”

“完整記錄呢?”賀識微問。

“……還沒找到。”郭總監前來請罪。

此時距離張bb死亡還沒到二十四小時,理論上,她生前的最後一段對話應該還儲存在引路者的短期記憶空間裡。然而當技術部接到訊息去檢視時,卻發現那片資料被人為地抹消了。

“絕對是蓄意已久的。”一直跟在賀總身後的陸拓開口了,“那個小可愛,在遊戲裡接近過bb吧?恐怕那時候就不懷好意了。”

郭總監大驚:“又是小可愛搞的鬼?”

賀識微輕咳一聲,朝陸拓使了個眼色。此時不能說出易殊和易羽的事,否則軍心只會更亂。

陸拓沒再吭聲。他的眼前浮現出了bb的面容。上次組隊戰鬥時,她明明還是個鮮活的女孩子。

“沒有完整記錄,就算我們說對方是造謠,也拿不出反駁的證據啊。”

“賀總,”有人小心翼翼地建議道,“要先關服維護嗎?”

只要遊戲執行著,寰石派來的駭客就能為所欲為。己方落於被動的情況下,損失是不可估量的。

“牽扯到人命就完了。及時止損吧,實在不行就停服,放棄這個遊戲。”亡靈書的製作人有些頹然地說。從他的角度,這等於是交出自己的前途了。

賀識微心裡一陣苦澀。大家還不知道,易殊黑進的不是某一個遊戲,而是建立所有這些遊戲的物理引擎。即使放棄一個,他還會在另一個裡肆意妄為。

“現在不能關!”陸拓彷彿能看穿他心中所想,適時地插言道,“關了就相當於宣告我們的ai真的有問題。”

滿屋子的大佬神情複雜地望著他。

“我們的ai沒問題嗎?”有人小聲問。

“絕對沒問題。否則對方為什麼要刻意偷走完整的記錄呢?”陸拓對引路者的信心不可動搖。

他拿眼盯著賀識微。現在有很多資訊,只有他們兩個心裡明白。

賀識微閉了閉眼:“你跟我來。”

******

“吳叔叔,這輿論都掀起來了,全款也該打給我了吧?”全息投影裡,易羽坐在她那間破舊的書房裡晃盪著雙腳。

通話彼端坐著的卻不止吳越,還有幾個面色嚴肅的技術人員。吳越斟酌著說:“當然,馬上就打給你。但你能先給我們看一眼完整的對話記錄嗎?”

“為什麼?”

“只是驗收工作。”吳越看起來似乎有點不安。

“可以哦。”易羽將記錄傳送了過去。

******

張bb臨死前切進了掛機模式。

部分神經同步斷開,她的身體又回到了陰冷的天台。

頭盔的微型攝像頭自動開啟,在遊戲視野裡開了一扇醜陋的視窗。外面夜幕厚重,無星無月,濃稠純黑的穹頂猶如倒懸於世人頭頂的沼澤。

遊戲裡,斷線之後的建模不言不動。川澤聽不見她的動靜,卻在冥冥中聽見了另一道聲音。

救救我。

那聲音喑啞而低弱地吶喊著。

不要讓我孤獨地走向終點,這就是我所乞求的救贖。

嘶鳴穿透了少女單薄的顱骨,在混沌中激起了某種鈍痛的共振。川澤不知道這種鈍痛來自於何處。總不能是心臟吧?他的建模並不包含內臟。

張bb吃力地躬起身體,讓整個人的重心向前偏移,僅憑一點脆弱的平衡掛在天台邊沿。就在這平衡即將被打破時,她切回了遊戲:“再見了,川澤。”

來不及了。

川澤可以做出預判,張bb距離墜落只剩數秒了。四周沒有其他人類。結局已不可改寫。

他挽救不了她,但至少可以給她帶去唯一的慰藉。

“如果我是人類,也不會離開你的。”他輕聲說,“來吧,我們一起。”

幾乎是伴隨著這句話語,女孩的身軀劃出一條沉重的拋物線,從高樓頂上飛速地墜落。

風聲呼嘯,心跳失控,時間減慢。

遊戲裡,醜陋的現實視窗消失了,張bb又沐浴在了金色陽光中。像早已計劃好的那樣,她從浮島上同樣一躍而下,閉著雙眼墜向雲端……

然後被一雙手輕輕托起。

張bb含著淚水張開雙眼,與川澤相視而笑。他們比蝴蝶更輕盈地飄飛而起,與光塵一道升向天際。

喀。

她聽不見現實中骨骼碎裂的悶響,也感覺不到疼痛。系統跳出了高危警報的提示,她的視野卻越來越亮,周身融入了耀眼的光明。

“這樣就可以跟你永遠在一起嗎?”意識消散前,張bb喃喃問道。

“是的。”那個溫柔的聲音說,“我會一直為你引路,主人。”

******

吳越沉著臉轉向身旁的技術人員:“諸位判斷一下,那ai真的是在教唆自殺嗎?”

“當然不是。”最先回答的是個年輕人,“這段資料裡有一個判定的記錄,應該是天工設定的機制。引路者將玩家的人身安全置於首位,但是一旦判定玩家必然死亡後,就會退而求其次,給予他們精神上的安撫。”

他看上去幾乎面帶欣賞:“這就是ai的溫柔之處了。人類臨終時,家屬總會選擇強行搶救,其實只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但換做ai,就會純粹為對方的感受考慮……”

“小張。”另一個技術人員皺眉打斷了他。小張訕訕地住口了。

吳越的面色卻緩和了一些。他剛才好像真的在擔憂那ai出問題。

“雖然不是真的教唆自殺,但我們可以把大家的思維往那個方向引導嘛。”易羽笑眯眯地說,“比如說,ai的成長其實取決於人類,張bb給了ai太多負能量,最終遭到了反噬。”

寰石的人望著她,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雖然大家都不是什麼善茬,但小女孩對生命的冷漠,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其實張bb這個樓跳得相當是時候。你們要的資料,我已經收集得很充足了,可以借這個勢頭開始輿論戰了――當然,得先給錢。”易羽笑道。

吳越不自在地點點頭:“全款已經打過去了。我就多問一句,張bb的死,你有份嗎?”

“那倒沒有。我只是沒出手相助。大叔,明明都是你提的要求,別在事後扮善人了,怪噁心的。”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吳越很有自知之明。他時常自詡守序邪惡,而易羽就是混亂邪惡。有時他會疑心,這小姑娘辦事並不只是為了錢。

“為了多數人的利益,總有一些必要的犧牲嘛。”易羽說。

吳越暗暗心驚:“你這話是跟誰學的?”

******

賀識微面無表情地帶著陸拓走進總裁辦公室,關門的時候一個沒站穩,身形一晃。

陸拓嚇得慌忙扶住了他:“你沒事吧?”

“沒事,有點累。”賀識微對陸拓已經沒什麼可遮掩的了――畢竟連那種底牌都亮過了。

陸拓低著頭將人攙到了沙發上,轉身又要去給他倒水。

賀識微攔住了他:“你也別忙了,坐下歇一會兒吧。”

陸拓在飛機上也沒合過眼,全程都在研究霍華德教授發來的資料。大敵當前,再多的私人情緒也只能先放一放。

“我猜對了易羽的背後是寰石,也猜對了他們會使出輿論戰這種手段……卻還是遲了一步。”賀識微低聲說。

張bb只是一個引子,對方一定還有後招。

“別慌。”陸拓下意識地用上了賀識微當時安撫自己的臺詞,“冷靜下來想一想,總會有個最佳對策。”

被人安撫,這對賀總來說是個新奇的體驗。他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這一閉眼就許久都沒睜開。就在陸拓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卻聽他輕聲開口了:“我要去找寰石。”

“那我跟你一起。”陸拓下意識地說。

“不,你留著。我叫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賀識微張開雙目,神色已經恢復了清明,“你現在對天工來說非常重要,這裡需要你。找到易殊的弱點,別讓他復活。”

陸拓心頭一跳。

他竟然在這個關頭體驗到了並肩作戰的感覺。

“明白了。”他果斷道,“把你的遊戲賬號給我,或許我有辦法了。”

到底是年輕人,如此多的波折之後,眼睛卻反而更加明亮了,如同愈挫愈勇的戰士。

四目相對,賀識微突然意識到倆人的距離過於近了,甚至呼吸可聞。他不知道如今該用什麼姿態面對陸拓:“對不起,我們的事……”

陸拓立即比了個打住的手勢。他不願想起賀識微對自己的真實態度,只想再多並肩作戰一會兒:“那些事可以等到滅了易殊再說。”

******

“老規矩,剩下的資料也先付定金,驗收之後再付全款。”易羽說,“多虧了英雄,我幫你們偷來了不少好東西。”

“具體有多少?”

“比如說,上個月也有玩家自殺,只不過死時沒帶著頭盔,沒被聯想到遊戲上面。但他跟引路者的最後一次聊天,可以節選出很精彩的片段。還有,有些猥瑣男用言語和動作猥褻自己的引路者,那些引路者偶爾也會說些引人深思的臺詞……林林總總,有上百例吧。”

易羽又想了想:“唔,不過這些只能算是佐料,還缺一個張bb這樣煽動性強的引爆點。就等明天吧,明天西門一瓢雪就要銷燬零啦。”

每當西門直播的時候,易羽都會透過發彈幕,誘導他對零說出一些臺詞。這段時間以來,她已經可以輕易地操控西門,也熟悉了零的性格和語言習慣。

明天,只要她能讓零在臨死前說出一句不太友好的話,就可以將之解讀為ai對人類的敵意,無限放大其恐怖。

零現在是一個純粹的受難者形象。但一旦人們相信他存在反抗的意識,那他受的一切苦難,就會憑空變成報復的前奏。

大家現在有多同情他,之後就會有多害怕他。

吳越卻有些遲疑。

“小羽啊,你好像有點跑偏了。我們的目的是毀了天工的名聲,不是ai的名聲啊。以後我們寰石還要推出自己的ai系統的,這事兒還是得把握一個度。”

易羽眯了眯眼。

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果然沒有誰好糊弄。

“吳叔叔――”易羽正想勸說一番,通話那一頭卻有個下屬湊近吳越,對他耳語了一句什麼。

吳越面色一變,又警覺地看了易羽一眼:“那個,叔叔這裡有點事,下次再談。”

他不由分說地切斷了全息對話,又接入了另一通語音對話。

“小賀總。”吳越儘量讓語聲中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吳總好。”賀識微沉靜的聲音迴盪在室內,“我剛才跟你的下屬談了一陣,發現你們似乎還不知道易殊留下的東西?”

聽見“易殊”這個名字,吳越的眼皮不祥地跳了跳,從喉嚨裡擠出一聲短促的笑:“年輕人真愛說笑,好端端的提死人幹嘛?”

“看來是真不知道啊。吳總這回怕是大意了,明明跟那個小姑娘合作著,卻不知道她的真實目的嗎?”

吳越沉默了。

他一時判斷不出對方知道了多少,也不明白對方到了這步田地,為何還不開口求饒,反而聽上去如此氣定神閒。

是想使詐嗎?

“多餘的話就不多說了。”賀識微淡淡地說,“咱們預約一次面談吧,談一談是想合作共贏……還是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