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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對牌

杜仲不動聲色地蹙了蹙眉,易楚已經連聲吩咐,“快請進來,”欲下炕找鞋子。

杜仲坐在炕邊,探身將她白底天青色鞋面,繡著玉簪花的軟鞋撈在手裡,一邊捉她的腳。

易楚駭了一跳,“哪有男人給女人穿鞋的,叫人瞧見背後該笑話你。”拿裙裾遮了腳,不讓他碰,卻愈發激得杜仲興起,握了她的腳不算,還隔著襪子在她腳心撓了兩下。

易楚嗔惱地作勢踢他,杜仲不躲不閃地笑,“平常都是你服侍我,我便服侍你一次也不算什麼……再說是在內室,別人怎麼會曉得?”

很認真地替她穿了鞋,扶她下了炕。

這空當,冬晴已經引著杜俏進了院子門口。

跟往常一樣,杜俏帶著趙嬤嬤還有四個丫鬟,打扮得富貴華麗,派頭很足。

易楚迎出去兩步,笑著問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通常出門訪客或者宴請來客都是安排在上午,說會話玩一會就吃午飯,吃過午飯主人家或者要午休或者還有家事要處理,客人就會識相地告辭。

極少有人會剛吃完午飯就到別人家拜訪。

杜俏難得的喜滋滋地說:“今兒早朝上的事,我都聽說了。”衝著杜仲笑,“大哥,對付那些人就應該絲毫情面都不留,想當初她們怎麼對付咱們,到如今就要連本帶利地還回去……皇上都開口說不管咱家的家事,咱們再不必忌諱。”

咱家的家事?

杜仲挑眉,杜俏已是出嫁女,管著林府的中饋,又惦記著這邊,遂開口問道:“你過來可問過林乾?”

杜俏愣了下,答道:“他在跟鋪子裡的管事對賬,我讓人知會了他一聲……老夫人跟侯爺並不干涉我去哪裡。”言語間,很有幾分自得。

他不干涉,並不表示不在意。

杜仲暗自嘆了口氣。

易楚就道:“屋裡坐吧,”轉身吩咐冬雪,“去沏茶來。”

進了東次間,杜俏不可避免地看到炕桌上未來得及收拾的紙張,便道:“是要添下人,侯爺倒是認識個不錯的人牙子,她那裡出來的丫頭上手就能用,身家也清白。”

易楚瞧一眼杜仲,笑道:“現在只大略想了想,至於要幾個婆子幾個丫頭,得仔細考慮了才行。”

杜俏點點頭,“是得慎重點,以前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留著也是禍害,都一併打發了才好。尤其最緊要的幾個地方,一是廚房、一是針線房,最容易動手腳……還有看管庫房的,說不定就用次品充了好的,把好東西都倒騰到外面去了。”

這些事,杜仲已跟易楚商量過,易楚心裡倒也不是沒譜,但見杜俏一片好心,只是含笑聽著。

說了會管家的事,杜俏讓錦蘭把帶的那只包裹取過來,展開來看,卻是套正一品命婦穿得禮服,包含了鳳冠、霞帔、大袖衫和褙子。

說是鳳冠,可除了皇后妃嬪以及公主太子妃等皇室女子外,其餘外命婦的鳳冠上都沒有鳳,而是不同數目的金翟。

易楚是一品命婦,用了八隻口銜珠結的金翟,正面還有四朵珠翠花,三朵珠翠雲喜花,另外還有珠翠梳、珠簾梳等不同名目的飾品,林林總總十幾樣,足有兩三斤重。

霞帔是深青色繡著蹙金繡雲霞翟紋。大袖衫跟褙子也繡著蹙金雲霞翟紋。

一眼望過去,金光閃閃的,照得人眼暈。

杜俏指著滿炕的衣衫,解釋道:“鳳冠是我之前的,顏色看著還豔麗,不用另炸……褙子跟大袖衫也是我以前的,現在穿著緊了,我估摸著你能穿,就是裙子長了點,回頭你把邊收一收,霞帔是新做的……中秋節說不定宮裡要宴請,只餘下二十多天的工夫,怕你趕不及,又不知道規制,胡亂做了錯了規矩……大哥的朝服我也讓針線房備著了,等做完就讓人送來。”

易楚暗自慚愧,她確實沒想到這些,即便是杜仲的朝服也是他自外頭找來的,並非她親手所繡。看著衣衫上的繡花飾物,沒有三四個月的工夫根本做不來,易楚不由心生感激,誠心誠意地說:“你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杜俏搖搖頭,“你是我嫂子,不用說這些客氣話。當初……”底下的話卻是再說不出來,臉色也有些懊悔。

易楚的出身再不好又如何,現今已經是得了封誥的,而且是跟隨大哥一同下來的誥命,不必另外請封。

單是這份榮耀,萬晉朝又有幾人得過?

以往橫在杜俏心頭的刺一下子不見了,再加上聽說杜仲在早朝上揭了大章氏的皮,杜俏雀躍的心如同沸騰的水,咕嚕嚕地冒著泡,再也按壓不住,忙不迭地往信義伯府跑,只在臨出門的時候讓丫鬟分別給林老夫人和林乾送了個口信。

至於他們同不同意,杜俏渾不在意。

老夫人現在寵著寶哥兒,對她也寬容和善了許多,林乾原本就尊敬她,甚少過問她的行蹤。

何況,如今她有了孃家,即便妯娌們心裡不忿,也會顧忌三分吧?

到了杜府,門房、回事處的仍有人守著通報,二門卻亂得不成樣子,不見傳話的婆子,連小丫頭子都沒有,只有兩個護院把守著門外。

杜俏亮明身份,不待人通報就往裡闖,一路也沒有灑掃婆子,也不見來回穿行的丫頭,直到走近正房翰如院,才又看到護院一絲不苟地在守著。

雖是這般混亂,杜俏仍覺得天特別地藍,樹特別地綠,心情是特別地愉悅。

自從她出嫁,再沒回過信義伯府,這次回來,杜俏就是要挺直腰桿昂起頭,給大小章氏看看,給那些曾經踩在她頭上的人看看。

趁著易楚收拾禮服的工夫,杜俏對杜仲道:“大哥,我想去潮音閣看看。”

潮音閣是他們的父母居住的地方。

杜仲眼眸一黯,低聲道:“我陪你一同過去。”起身又拉了易楚,“一起去吧。”

易楚默默地隨在了他身邊。

出了翰如院,沿著青石板路往西走,有棵兩人合抱粗的松樹,枝椏稀疏低垂,上面絲絲縷縷地掛著不知名的藤蘿。

杜仲步子有片刻停頓,側了頭對易楚道:“以前我爬到樹上刻過字,不知道還在不在,回頭指給你瞧。”

易楚抿著嘴兒笑,“也不怕被松枝扎。”

杜仲仰頭看著樹冠,“怎麼不怕,可當時是賭氣上去的,被扎了也死撐著不說出來。”

易楚越發樂得眉開眼笑。

彼時的他應該倔強而驕傲吧。

現在,又何嘗不是?

可,便是這樣的他讓她傾心,讓她迷戀。

易楚急走兩步,輕輕地扯住了他的衣襟,杜仲察覺到,反手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再往前走了一刻多鍾,面前出現一座白粉牆青瓦屋頂的院落。墨色的大門被門口的兩棵垂楊柳遮了大半。

杜仲上前推了下,門是鎖著。

又伸手叩了獸面銜環,門內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聽到門閂被拉開,門吱呀一聲開了。

門開處,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穿著半舊的青布小襖,墨綠色羅裙,頭髮整整齊齊地梳成個圓髻,用銀簪別著。

婦人視線落在杜仲臉上,有明顯的訝異與激動,片刻才試探著問:“是大少爺?”

杜俏接話道:“薛婆子,是我大哥回來了,想進去看看。”

薛婆子這才看到杜俏,慌忙行禮,“大姑奶奶。”又趕緊把門開啟,垂手站在一旁。

杜仲沉聲問道:“這裡只你一個人?怎麼大白天也鎖著門?”

薛婆子面上露出幾分慌張,低聲回答:“還有張婆子,辛夫人在時,我們都是院子裡管灑掃的,後來章夫人讓我們兩人專門管著這處宅院……”

杜仲掃她一眼,帶著幾分審視。

薛婆子愈發侷促,就連易楚也看出幾分不妥來。

杜仲便問:“張婆子人呢?”

“前兩天夜裡風涼,她不慎染了病,怕過給大少爺和大姑奶奶。”

杜俏皺眉,“既是病了,怎麼不找郎中來看看?”

薛婆子惶恐地說:“原本還有個姓王的,也是染了病,被小廝抬出去就再沒回來,”不等說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大少爺,念在張婆子這些年一直辛辛苦苦地幹活從不曾偷過懶,求您讓她在這兒養病,決不會過給別人。”

易楚恍然,她是不想別人知道張婆子生病才鎖著大門。兩人相依為伴這些年,怕是情分非淺,當下放緩了聲音道:“起來吧,回頭到二門讓小廝請個郎中來看看,既是病了總得吃藥才能好……你先去吧,我們隨便走走。”掏出荷包,找出個一兩的銀錠子。

薛婆子接過銀子磕了頭,急匆匆地走了。

幾人走進院子,繞過青磚影壁,迎面就是座丈餘高的太湖石壘成的假山,上面點綴著青苔地蘚等物,既雄偉壯觀又生機勃勃,充滿了陽剛之氣。

院子很乾淨,青磚鋪的地面上一片枯葉都沒有,顯然是經常打掃的。

走過垂花門,景緻驟然一變,入目是成片的芍藥,足有上百株,幾乎佔據了整個院子,有石子小路自花間蔓延而過,直通到五間正房門口。

屋簷上掛著牌匾,上面寫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潮音閣。”

這便是明威將軍與辛氏的住處了。

易楚咬了咬嘴唇,只從這院落就可以看到明威將軍該是何等寵愛著自己的妻。

為了增加住處,一般院子裡都帶著東西廂房,而這處院落,除了滿院子的花,便就是花中間的一座小小的五角亭。

只可惜,因為無人照料,許多花枝已經枯黃,想必不會再發新芽。

杜俏更是感覺淒涼,臨出嫁時,她還來過這裡,那時雖然已有不少敗落,可因正值花期,仍是奼紫嫣紅。

而現在,除了乾巴巴的綠,又添了許多枯葉。

“這邊的幾株蓮香白看著還有救,應該找個好花匠來打理打理,鐵線紫是沒法活了,最好再尋訪幾株補上,另外還有胭脂點玉、金玉交輝,千萬得好好管理,切不可再荒廢……”杜俏喋喋不休地說著,猛回頭,瞧見廡廊前站著的兩人。

杜仲身姿挺拔,略低了頭,很專注地看著易楚,而易楚卻半仰著臉,坦然地迎接著杜仲的眼神。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兩人身上,似乎給他們籠上一層金色的光芒。

有溫柔的細語隨風飄來,“亭子上的漆有些掉,回頭找個匠人重新刷遍漆,還有那些枯掉的花,得尋了原先的品種補上吧?眼看快入秋了,要不等到明年開春?”

杜仲含笑回答:“你看著辦就是,不急在這一時,要是尋不到好的芍藥根芽,那就空著,先把這一片活的照料好。”

“偌大的院子只兩個婆子打掃也挺辛苦,既然打算請花匠,不如再加個半大的小子,幫著幹些跑腿的活兒,你覺得呢?”

“嗯,回頭讓俞樺找個合適的小廝給你過過眼,要老實肯幹的。”

易楚笑著點點頭。

杜俏驀地想起易楚送過去的那幅畫,同樣是在掛著潮音閣牌匾的飛簷下,父親側頭溫柔地朝著母親笑,母親的臉上掛著明媚的笑容。

就跟眼前的情形一般無二。

杜俏從未想過易楚與自己的大哥站在一處會是如此的般配。

之前見過易楚在林乾面前的伶牙俐齒冷麵以對,杜俏並不認為她是個麵糰般毫無主見的女子,可她竟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跟大哥商量。

而大哥竟也如此耐心,陪著她低語。

這種耳鬢廝磨的感覺讓她羨慕不已。

不禁想起自己。

為了在人前有個好印象,她當著人的時候總是溫柔和煦,帶著得體的微笑,可笑多了也會累,回到聽松院時不免就帶了小脾氣,除了拿丫鬟撒氣,也在林乾面前抱怨。

而林乾,自從他說過兩人要好好地過日子,雖然仍是冷臉的時候多,可對她總是包容,至多會無奈地說,“阿俏,你何苦思慮這麼多,讓自己這麼累?”

自己是不是顛倒了?

在外人面前溫柔,而在自己愛的人面前卻是無禮又蠻橫。

杜俏心頭一跳,又想起去年秋天那次,她出門正趕上下雨,便等雨停了才回家。

剛進院子就瞧見他站在梧桐樹下,枯葉在他身邊飄散,夕陽將他的身影拉得老長。

現下想起來,那道挺拔而倔強身影隱藏著幾多孤單與落寞。

杜俏慌得幾乎站不住,對杜仲說了句,“大哥,我得回去了,改天再來,”帶著丫鬟匆匆離去。

回了聽松院,頭一句話就問起林乾。

素絹回答道:“半個時辰前回來過,看到夫人不在,就到前頭書房了。”

杜俏連衣服沒顧得上換,急匆匆地往外院去。

林乾的書房跟聽松院一樣,旁邊也種了十幾棵大松樹,每一棵都有一人合抱粗,隔著老遠就能聞到松枝特有的清香。

杜俏受辛氏影響,素來喜歡花花草草,對樹木並無特別的愛好。

可如今,看到枝幹遒勁的老松,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隱在濃密的樹蔭中,書房安閒而靜謐。

門口有兩個小廝,正挺胸直腰地蹲馬步,其中一人眼尖見到杜俏,急忙收了架勢迎上來。另一人正要進去通傳,杜俏止住了他,“我自己進去。”

書房是個一進的院子,院子極小,從院門到屋門不過十幾步的距離。屋門沒關,垂著簾子,窗子糊著淺得如同一縷煙霧般的綠紗,透過窗紗,看到影影綽綽的身影。

杜俏有意地放輕了步子,慢慢挪到門口,撩起簾子。

林乾站在書案前,左手支著案面,右手握著筆,聚精會神地寫著什麼。雖是斷了半條腿,可身姿依然挺立筆直。

杜俏長長地舒一口氣,倚在門邊,屏息等待著他寫完。

筆上墨盡,林乾收了筆,並不回頭,只淡淡地問:“幾時回來的?”

杜俏不答,上前緊緊地抱住他,臉貼著他的脊背。

他身上的溫熱透過薄薄的夏衫傳過來,杜俏感受到他的氣息,和他的強壯的肌肉,不由有些哽噎。

林乾身子僵了下,掰開她的手,回過神,對牢她的眼眸,厲聲問:“誰欺負你了?”

“沒有誰,”杜俏想笑,卻莫名地又有點委屈,撲進他的懷裡,小聲地說,“我想你了……本來是跟大哥和阿楚一同看我娘先前的住處,突然就想你了,想回來看看你,一時一刻都等不得。”

“你啊,”林乾瞭然,有些無奈,又有些歡喜,攬了她的肩,低聲道,“前一刻風風火火地連東西顧不上收拾就要走,這回又急急忙忙地回來,到底幾時才能長大?”

到底幾時才能長大?

她已經二十又二,都是當娘的人了,林乾還這般說她。

是不是在他心裡,她永遠都是那個需要他呵護需要他縱容的女孩?

而她呢,這幾個月要麼忙著出門應酬,要麼就是操持家事,完全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杜俏心底發酸,好容易才壓下眼中的淚意,仰著頭笑道:“侯爺,之前不是說得了壇好酒藏在書房,要不,讓廚房備幾個可口的菜,咱們喝兩杯?”

美麗的杏仁眼裡閃動著狡黠的光芒,林乾看著眼裡,心頭動了動,卻扳著臉道:“喝酒可以,但不能耍賴……我不跟酒品不好的人喝。”

杜俏噘著嘴,突然雙手環住林乾的後頸,踮著腳尖吻上他的唇,輕聲地問:“這樣算不算耍賴?”

**

此時的杜仲跟易楚仍然待在潮音閣,卻不是在院子裡,而進了正房。

屋裡許是經常通風,並沒有那種腐朽的塵土氣息,桌椅也都擦得錚亮,摸上去絲毫不見灰塵的印跡。

只是長案、高几以及多寶格上的擺設一應皆無,顯得空蕩蕩。

杜仲負手站在牆邊,悵然開口,“先前這裡掛了幅,那邊高几上供著只青花雲龍紋的梅瓶,我娘喜歡花,可瓷器卻喜歡素雅點的青花瓷而不是粉彩或者鬥彩,所以這屋裡擺設一應都是青花瓷,唯有香爐是越窯的青瓷,是三舅在外面淘換的古董,給我娘做了添妝……”

話到最後,又帶了些許悲涼。

易楚沉默片刻,換了話題,“這個薛婆子倒是可用之人。”

先前就管著灑掃,想必在辛夫人跟前並非得力的。可是能守著院子十幾年如一日,不偷懶不耍奸,默默地做著分內的事,這份沉穩與耐心就很難得。

杜仲也是這般想法,低聲道:“再等幾日,就讓她去看管庫房。”

兩人將潮音閣一間間逛了個遍,出來時,已經是晚霞滿天。

小章氏在翰如院等得心急如焚,見到兩人,顧不得擺長輩架子,捧著只盒子就遞過來,“這是我好容易勸服了老夫人拿來的。”

易楚根本不接,只淺淺笑道:“二太太說笑了,老夫人的東西,我怎好奪愛,還請二太太帶回去。”

小章氏看著她雲淡風輕的表情,恨得牙癢癢,恨不能一把將那對時隱時現的梨渦給撓亂。

本來,她知道杜仲被錦衣衛叫到奉天殿自辯還樂得不行,跟大章氏湊到一起商量,專等著章總岱帶人來把這面令人堵心的牆推了,再讓杜仲兩口子灰溜溜地搬出翰如院。

如果能把他的爵位擼了更好,他們杜旼得不到的東西,也休想讓杜仲得到。

杜仲陪著杜俏在潮音閣時,章總岱果然來了,而且是坐著馬車帶了人來的,足足十二個精壯有力的小廝。

小章氏親自在二門處迎候,好引了大伯父的人去推牆。沒想到,大伯父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財迷心竅見識淺陋,章家的好名聲都敗壞在你們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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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個小廝跟在他身後,抬著三隻沉重的樟木箱子,因不方便往裡送,就撂在二門外。

章總岱從袖袋裡掏出幾張紙扔在地上,“這是你們往家裡送的東西,我消受不起。”甩頭就往外走。

小章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讓丫鬟揀了紙張來看,是物品的清單,何年何月因何事送了何物,一項項列得清楚明白,有幾樣物品許是轉送了旁人,還作價折成銀子,一併還了回來。

這十幾年來往的禮都被退了回來,分明就是要斷絕情分。

小章氏欲哭無淚。

章家如今雖然官聲不顯,可當年祖父章學士的聲望頗高,只要靠著章家就能得到祖父教授過的朝臣的支援。

而現在,大伯父章總岱這種行為無疑是把她與姑母大章氏完全拋棄了。

從今而後,她又能依靠誰?

小章氏抖著手,薄薄的三張紙像是千斤重,幾乎握不住。咬了牙,吩咐丫鬟,“去,找幾個婆子來,把東西抬到映水軒。”

話音剛落,外頭進來幾個孔武有力的男人,看著臉面很生,衣著也不像府裡的小廝,兩人一組,抬起箱子就走。

哪裡來得這些人?

怎麼護院也不攔著?

小章氏急了,顧不得男女有別,提著裙角追上去,“喂,你們要抬到哪裡去?”

頭前那男人斜一眼她,不耐煩地說:“自然是抬到庫房裡?”

“誰的庫房?”小章氏再問。

家裡庫房好幾個,府裡有府裡的庫房,大房有大房的庫房,另外大章氏的嫁妝,她的嫁妝都收在各自的庫房裡。

到底是抬到哪裡?

那些人再不理她,步子邁得飛快。

小章氏沒辦法,攥著幾張紙往榮恩院找大章氏。

大章氏的腮幫子已經消了腫,就是因為上火,牙花子總是嘶嘶地痛。

俗話說“牙疼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沒別的法子止痛,大章氏只能嘴裡含著大蒜,一張口滿嘴的蒜味兒,“你大伯父說了什麼?”

小章氏顧不得計較那些,揚著手裡的紙喊道:“沒說什麼,就是把東西都送回來了?”

紙上記得詳細,大章氏對著視窗不過看了兩行就明白了,喃喃道:“也不知那個兔崽子到底在朝堂上說了什麼?”

小章氏哭著臉,又道:“送回來的東西也沒了,被人抬走了。都是不認識的,說是抬到庫房裡,可我看著卻是眼睜睜地往外面走。”

大章氏一股火從心底上來,只覺得牙齦愈發痛地鑽心,拍了桌子罵:“你怎麼也經點心,上萬兩銀子的東西,到了那個兔崽子手裡還怎麼要得回來?”

小章氏委屈地說:“二門那裡除了兩個護院,根本就沒有人,我出去得急,身邊只帶了兩個丫鬟,哪能搬得動,還沒來得及找人,東西就被抬走了。”

亂了,全亂了。

大章氏微閉了眼,問道:“人都哪兒去了?”

小章氏再不好瞞著,一五一十地說:“除了廚房還有幾個採買上的約莫一二十人還留在那邊,有二十幾人贖了身,其餘的丫頭婆子還有小廝都到了花園這頭……”

易楚先前說得明白,那些人賣身契都捏在大小章氏手裡,自然要跟著過去伺候。所以,從外頭找了七八個粗壯的婆子,連帶著十幾個護院,將這幾天沒有堅守本分的人都召集在一處,排成隊透過圍牆特意留得口子往榮恩院這頭趕。

但凡有哭鬧想找事的,婆子兩手一鉗用麻繩捆了,口裡再塞上抹布,不管原先是體面還是不體面的,朝著地上就是一扔。

捆了十幾人,其他人盡都老老實實的。

杜仲也不是全趕,這幾天他也是冷眼看著,有些人老早聽到風聲,把私攢的銀子拿出來贖了身;有些人趁機渾水摸魚,想偷幾樣東西帶出去,沒等爬上牆頭就被護院扯著腿拽了下來;有的則撂了挑子,跑到小章氏面前尋門路;還有的惦記著到翰如院晃悠,沒等到近前,就被護院轟走了。

唯有廚房裡,四五個管著採買的,以及幾個管著灑掃的還盡心盡力地做分內的事。

整個府邸看著亂糟糟,可杜仲心裡有數,那些人能用,那些人不能用瞧得清清楚楚。

小章氏捏著賣身契四處找人牙子,可往常有個風吹草動就往前湊的人牙子卻一個都不見了。一百多口人不分男女老少傻站在映水軒周圍。

昨兒是發月錢的日子,小章氏本想賴掉,可杜儷害怕不發月錢,那些人失去控制一頭衝進映水軒。

小章氏只得咬牙掏出二百兩銀子將月錢發了,飯也不敢停,還得讓人一天兩頓按時做飯。

小章氏心裡苦啊,映水軒只住著他們一家四口,再加上個大章氏,一共五口人,根本用不了這些人,可賣又無處賣。

沒辦法,只好讓婆子去平定侯府找杜伊,不到一個時辰婆子回來了,說大姑奶奶身體有疾不便見客,根本連面都見不到。

又說:“現在府裡可是被圍得密不通風,不管出去還是進來,都得盤查好幾遍,全是五大三粗的爺們守著。”

小章氏又是一陣心悸。

這種種情況都被杜旼壓著,不讓告訴大章氏,怕擾了他娘清靜。

如今被小章氏一股腦說出來,大章氏立時呆了。

她做夢都沒想到杜仲一回府竟然會是這種情況。

姑侄倆相對無言,半點轍兒都沒有,眼看著又到了吃飯的點兒,大章氏無奈之下拿出自己掌管了三十餘年的對牌,連同手裡幾十張下人的賣身契,“去,交給那個兔崽子吧。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眼下是他得勢,往後有他哭的時候。”

大小章氏手裡的賣身契共一百餘張,將近一千兩銀子,就這麼拱手送給杜仲。

小章氏一萬個不情願卻沒辦法,只得訕訕地去找易楚,豈料,送上門的銀錢,易楚竟然不要,盈盈笑著說,“不敢奪老夫人所愛。”

易楚還記著,就是四五天之前,她跟杜仲去榮恩院要對牌,大小章氏還裝模做樣地想拿捏她。

現下回過頭又主動來送了。

難道送來,她就非得收下?

就算勉強收下也不是不成,總得讓他們付出點代價才行……